第二章 冉冉升起的憂鬱王子 憂鬱王子的童話

鬥毆結束了,累夠了,也休息夠了,生活還要繼續。

送別瞿鴻禨、岑春煊,慈禧必須要再次做出抉擇,迎來送往,這是政治上的老規矩。選誰是好呢?老太太犯愁了,選來選去,都不出當時的四大政治集團。

親貴集團:滿洲皇親貴族,說白了就是家裡人。他們地位特殊,聲勢顯赫,社會基礎狹窄;成員多為年青貴二代,氣盛心浮,手段、歷練、經驗均不足。

老臣集團:混跡官場幾十年,圓滑剔透,個個都是忽悠高手,對高層有很大影響力。

北洋集團:當前勢力最盛,個個都是實幹家,當然也是野心家。

清流集團:居官廉潔,擁有良好的社會名聲和群眾基礎,但隨著瞿鴻禨、岑春煊的倒下已經被徹底打垮。

慈禧苦思冥想了幾天,最終擬出十二字既定方針:「扶植親貴,藉助老臣,打壓北洋」。

千好萬好不如家裡人好,可是家裡這幫阿哥們,很少有成器的。玩票,內行;玩政治,外行。只有那位憂鬱王子人還不錯,挺老實規矩的。

他的名字叫載灃,光緒的親弟弟,最顯赫的醇親王,王爺當中的極品。

載灃被任命為軍機處學習行走,成年人當然不是學習走路,學習行走就是實習。此時的載灃剛滿二十四歲,得找個老臣扶持他。

這個老臣必須要資格老、聲望高、會做官,和袁世凱是兩條道上的。數來數去,也只剩下一位合格的人選:張之洞。

張之洞,名臣當中的名臣,人精當中的人精,大師當中的大師。

在大多數人眼裡,張之洞首先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分兩種:學問做得好,人做不好,簡稱書獃子;學問做得好,會做人,也會做官,簡稱學者型官員。張之洞無疑是學者型官員中的佼佼者。他既會做學問,又會做人,更會做官。

晚清很少有大臣能像張之洞那樣一輩子順風順水。十六歲全省鄉試第一名解元,接著全國第三名進士探花、翰林、巡撫、總督、大學士、軍機大臣。雖然仕途上有數不清的險灘暗礁,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舊人都被一浪又一浪拍死在灘頭,但張之洞依然挺立潮頭,傲視沙灘上成批倒下的人。

為什麼他可以挺立潮頭,有什麼秘訣嗎?既然是秘訣,一般人張之洞不告訴他,只對幾個密友說了,而且還說得遮遮掩掩。

做官十六字箴言:啟沃君心,恪守臣節;力行新政,不背舊章。

上面指示要充分領會,地方實際要靈活執行;

從不得罪人,只做調停人;

新人要提拔,舊人不拋棄。

說一千道一萬,歸結為一句:對決定自己官運的人忠心。

看來讓張之洞輔助載灃,和袁世凱有得一拼。

至於袁世凱,不是一直喜歡來北京混嗎?趁這機會讓你過來吧,接替瞿鴻禨的職務。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叫明升暗降,目的就是讓你離開北洋老巢。

軍機處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和平衡。大家各就各位,載灃、張之洞PK(對決)奕劻、袁世凱。

不過大家都有個疑問,這個二十四歲的憂鬱王子會是政治上的超男嗎?

今天寫作「載灃」的載灃,這位有著高貴血統的憂鬱王子,未來大清國的掌舵者低調而又神秘,光是姓名就不同尋常,讓人不得不先來三個「犀利之問」。

第一問,「灃」太生僻,可不可以起個簡單易讀的名字?

這個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只有老百姓不認識,不會讀、不會寫,才能凸顯皇家身份的高貴、與眾不同,一般的字太沒有神秘感了。

第二問,普通人也想不走尋常路,起個生僻的名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沒有高貴的血統,不會增加神秘感,只能增加寫字的筆畫,起了也是白起。

第三問,現在這個「灃」可以寫簡單點嗎?沒問題,都革命一百年了,什麼不能寫。

載灃就變成載灃了,記住,是一個人(其實灃是特定的皇子用名,不能簡化為灃)。

一位美國朋友這樣描述:「他緘默少語,相貌清秀,眼睛明亮,嘴唇堅毅;腰板筆挺,雖不及中等身材,但渾身透露著高貴。」

夠了,我們不要托兒,即使你是漂洋過海的國際友人,我們要看照片。

照片上的載灃長得其實也不賴,只是整天愁眉苦臉,面相看起來有點顯老,讓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為什麼憂鬱?因為載灃是個不喜歡操心的人,命運卻又偏偏讓他操心,操大心。

大人物和小人物其實都一樣,在操心憂鬱中成長。如果硬要說區別,大人物的憂鬱是從國運開始,小人物的憂鬱是從瑣事開始,這就是區別。

其實載灃剛剛十八歲時,還沒來得及舉行成人儀式時就已經開始操心了,既操心又傷心,因為那是從一場無比的屈辱開始的。

屈辱是因為一個中國人不小心殺了一個洋人,這可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1900年,義和團運動正如火如荼,義和團的一個憤青小師弟在北京射殺了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外交官代表國家形象,無論在什麼時候,這都是國際外交大事件。

當時西方八國集團提出了最嚴正的外交抗議,說中國公然蔑視國際法,接著組成八國聯軍,向北京發動了猛烈的地面攻勢。慈禧也給逼急了,大聲怒吼:中國人的事情由中國人做主,四萬萬中國人的唾沫就能將洋人淹死,順便二次漂白。

可八國聯軍全方位的炮火太猛,濃煙滾滾,打得慈禧無處藏身,一路狂奔到西安。

戰爭結束後,除了簽訂屈辱的條約外,還有一項更屈辱的任務:赴德國請罪。

派誰去呢?德國方面說話了,必須要除了皇帝之外身份最高貴的人去德國謝罪,以示誠意。除了皇帝之外,誰最高貴?當然是皇帝的親弟弟,醇親王載灃。

載灃很無奈,我十八歲的成人宣誓儀式還沒完成,還沒準備好。

德國方面很強硬,不要任何準備,把你自己帶去就行了。

許多人都在看這個少年的笑話,看他怎樣在國際性的大場合出醜。其中有洋人,還有不喜歡他的中國人。

到了德國,不可一世的德皇威廉二世非要載灃行屈辱的一跪三磕的大禮。就算是弱國,有辱國體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做,載灃這小夥子還算有幾根鐵骨。他的抵抗絕招極具中國特色:韜光養晦,拖延和忍耐。你說你的,我拖我的;你越說,我越拖;雙方僵持,誰先說話誰妥協。

外國人畢竟不了解中國國情。威廉越等心越煩,果然先說話了。算了,我等不起了,鞠躬吧,只要三鞠躬就夠了。於是載灃華麗麗地做了個東方式的優雅鞠躬。舉止大方,最大程度地維護了一個孱弱大國應有的尊嚴。

鐵血的威廉有點感動,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竟將屈辱以如此優雅的動作輕輕帶過,中國皇室有奇人啊。

幾天時間裡,威廉和載灃成了無話不談的哥們兒,載灃乘機請教國運長久的秘訣。威廉神秘地笑了,沒有說話,用手比划了一個拿槍的動作;載灃也笑了,笑得有點勉強,有點迷糊。

長在深宮裡的王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養著二百餘匹「肥壯神駿」的德皇之馬廄、博物院、皇家戲園、武備學堂,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伏爾鏗造船廠,他目睹了正在建造中的三萬噸商業郵輪「威廉二世號」;克虜伯炮廠、西門子電機廠回蕩著他嘖嘖的讚歎聲。

異域的微風吹亂了載灃的長髮,卻吹不散他緊鎖的雙眉。載灃一直在思索威廉動作的真正含義。他到底要我打誰?大哥啊,有話明說,大家都是領袖級的人物,沒必要掖著藏著,弄這麼無聊的迷思讓我猜。

帶著「威廉迷思」,載灃回國了。汽笛一聲,上海到了;祖國,我回來了,在外漂泊時間很短的遊子又回到了你的懷抱。

上海碼頭人山人海,當然大多數都是來看熱鬧的。人群在歡呼:王爺,歡迎您回家。當然是早就排演好的。不過這輕輕的一句問候,還是讓載灃很感動,中國的老百姓就是會體貼人。

回家真好,回家的感覺實在真的太好。家還是那個家,不過一切都變了。

昔日無人知曉的深宮裡的少年已變成童話里的王子,人們將最華麗的頌辭獻給他,中國人,還有洋人。其中有詩讚道:

一朵紅雲下滬濱,英姿龍鳳洵超倫。五洲士女爭相睹,俱道黃衣是聖人。破浪綏夷萬里行,頓教戎馬化承平。從今一代撐天柱,要仗吾王手自擎。

女人喜歡他,世界仰望他,中國要靠他。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這個年輕人成了許多人心中的期望,對朝廷,對未來,對國運無限的期望。

既然載灃已變成了童話里的王子,就允許天馬行空的想像。人紅了,是非也就多了。關於他的八卦滿天飛,好的壞的都出來了。關於他的傳說很多,有真實的,也有虛構的。流傳得最廣的是出使德國的根本不是載灃,而是長得和他極像的一個剃頭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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