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女人引發的群毆 京城惡少的奮鬥史

這位貴客是晚清最厲害的角色之一,瞿鴻禨的政治盟友,也是慈禧的心肝寶貝,岑春煊。尊敬的稱為岑三爺,熟悉的稱為老三,對手輕蔑的稱為岑三。岑春煊也是個爽快的人,叫啥都可以,只要不叫小三就行。男人什麼都喜歡大,岑春煊自小氣魄就很大,自小就是個狠角色。

為什麼狠?很簡單,他老爸岑毓英也是個狠角色,有其父必有其子。

岑毓英是土司出身,長期任雲貴總督,鎮守西南邊陲,威名赫赫。一天,父親把五個兒子叫到身邊,問他們將來的志向。兄弟們都回答得很精彩,只有岑春煊默不作聲。

岑毓英很奇怪:「小三(只有父親可以這麼叫他),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沒有鴻鵠之志,滿足於做一個官二代嗎?」

岑春煊仰首望著天,半晌才放出一句狠話:「志向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好,夠狠!不愧是我老岑的兒子。」岑毓英大喜,不久就將岑春煊送到北京深造。

官二代岑春煊在老爸羽翼之下一路順風順水,在北京幸福地成長著。「自負門第才望,不可一世;黃金結客,車馬盈門」,敢作敢為,尤其喜歡打抱不平、更喜歡動手,玩兒命的動手,京城人送外號「癲三」。幾年下來,混出了小小的名氣,名列「京城惡少」之首。

父親去世後,岑春煊慢慢改掉少爺脾氣,收斂了許多。憑著父親的餘蔭,做著不大不小的京官,很快就做膩了,又運動關係,調任廣東布政使。

沒想到剛剛上任,就發生了一件大事。他和上司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位上司是兩廣總督譚鍾麟,一位老態龍鐘的老官僚。

譚鍾麟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出身進士、翰林,仕途順暢,官場老油子。平時極為痛恨洋務,但又要和洋人打交道,所有的涉外奏摺都由師爺起草。

一次,師爺請譚鍾麟口述奏摺「命意」。譚鍾麟生氣了,什麼命意不命意,照老規矩辦,寫幾句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套話。

寫好後,譚鍾麟看到文中有「日斯巴尼亞(西班牙)」字樣,迷惑不解。用筆將「斯巴尼亞」四字抹去,在「日」字下添一「本」字,並在旁邊用小楷批註:「東洋,即日本島國也。《唐詩三百首》中,有錢起《送僧歸日本》五言一律,可證明。《唐詩註解》,日本一名東瀛,並無斯巴尼亞之別號。」

寫完,譚大人得意洋洋地將奏摺交給師爺。

師爺一看,哭笑不得,可哪敢頂撞自己的衣食父母?沒辦法,重新謄寫一篇,將「英法德美奧比日意」連在一起寫,這下譚大人改不了了吧?

第二天,奏摺退回來了,「日」字下又添了一個「本」字,旁邊還是密密麻麻的批註:「東洋,即日本島國也……」

你可以作踐自己的智商,但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師爺忍無可忍,憤而鋪蓋沒卷就走人。

譚鍾麟有個親信任職於廣州海關。海關,你懂的,油水很大的單位。油水大、胃口也大,黃金白銀呼呼地吞進來。岑春煊剛來,就收到一大沓檢舉信。查明實情後,岑春煊主張立即革職,譚鍾麟當然不同意。

沒想到第二天,岑春煊拿著起草好的奏摺找到譚鍾麟,要求立即法辦那位海關大蛀蟲。

岑春煊膽子夠大,竟公然和總督較勁。譚鍾麟雖然沒有入軍機處,好歹也是獨霸一方的南天王,什麼時候受過人這樣頂撞。但岑春煊更是個不怕事的主,兩人開始頂起來了,越頂越凶,譚鍾麟開始拍桌子罵人。

你拍,我也拍;岑春煊年輕,手勁大,拍得更響。

突然,譚鍾麟的老花鏡掉在石桌上,摔得粉碎。這可是他的寶貝,正宗的瑞士進口貨,但看來質量也不怎麼樣,不禁摔。譚鍾麟老羞成怒,豁出去了,看不見就閉著眼睛罵。

正罵得起勁,睜開眼一看,岑春煊早溜了。

岑春煊當然不是害怕,他要先下手為強,連夜起草奏摺。我和總督在辦公室談公事,談得正起勁,他竟罵我,拍桌子罵我,堂堂朝廷命官,成何體統?罵也就算了,竟然還用兇器攻擊我。

兇器?

就是那隻摔得粉碎的老花鏡,到處是碎玻璃渣。別小瞧它,進口的玻璃,鋒利無比,真會出人命的。

既然要出人命,那就不是小事情,朝廷下旨了:譚鍾麟年紀也確實大了,回家休養吧。

老,不是問題,關鍵是你拿著兇器。

說句公道話,譚鍾麟,你雖然年紀大點,但不應該倚老賣老,先開口罵人。岑春煊,你也有不對的地方,人家畢竟是老年人,就算拿著兇器,完全可以空手奪白刃嘛,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撒腿就跑算什麼爺們兒?虧你還是將門之後。

這麼一鬧,岑春煊在廣州也待不下去了,調到偏遠的甘肅,官銜還是比從二品的布政使略低——正三品的按察使。長個記性,留個教訓。

岑春煊並不在意在哪兒做官,他倒很喜歡塞外的風光。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策馬馳騁,男兒意氣,這樣的人生,一個字:爽!

如果不是一場國難,岑春煊也許這一輩子都在大漠戈壁漫看雲捲雲舒了。

1900年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後,慈禧帶著光緒帝一路狂奔,對外面說是西狩(打獵)。

這個六十五歲的老太太千萬次地問,誰來陪我一起打獵?

誰相信呢?飽一餐飢一頓,人都瘦得皮包骨頭似的,還打獵,不被獵物吃了就算萬幸。遠在西北蘭州的岑春煊彷彿感應到了慈禧絕望的吶喊,他馬上向總督請示要去打獵。總督不同意,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北京都給洋人攻下了,誰還有心思管老太太?

岑春煊急了,沒錢,我自籌經費;沒人,我自帶衛隊,不用公家一分錢。

於是,岑春煊帶著他的幾十人衛隊出發了。

漫漫戈壁、千里黃沙,千萬里,我追尋著你。岑春煊和他的士兵們冒著生命危險穿沙漠、過草地。無數個白天、黑夜,他們和惡劣的生存環境搏鬥,和疲憊不堪的身體搏鬥,和薄弱的意志搏鬥。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黃沙萬里長,京城快點到。

岑春煊盼著,到了就跪下,老太太,我來報到;士兵們也盼著,到了就倒下,奶奶的,我要睡覺。

經過兩個月的長途跋涉,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老太太。

岑春煊趴在地上,淚水漣漣:「太后,微臣來看您了。無論是西狩、東狩,還是北狩、南狩,總之天之涯、海之角,老三永遠跟著您。」

輕輕的一句話,勝過千萬次的吹捧。

慈禧哭了,真的哭了。

傷心的哭,這麼多天,沒有一個人理我;感動的哭,這麼多天,終於有一個人理我了;高興的哭,這麼多天,終於有個人可以依靠了。

慈禧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脆弱的時候。尤其是女人,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只要一句輕輕的問候,就會觸及心靈最柔軟處。

更感動的還在後面呢。

一晚,慈禧宿於破廟中,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大呼救命。門口傳來一聲渾厚的男低音:「臣岑春煊在此保駕。」借著朦朧的月光,一個偉岸的雕塑般身影,挎刀站在大門口。

岑春煊其實是男高音,平時嗓門很大,估計夜晚怕嚇著慈禧,所以改用男低音;他身材矮胖,並不偉岸,在危急時刻,慈禧眼神不好,估計看什麼都覺得高大。

自從有了這句磁性的男低音,從此慈禧每晚睡得都很踏實。

岑春煊用千里的奔波贏得了感激的淚水;瞿鴻禨用自己的相貌贏得了母愛的眼淚。所以為他們而流的淚水最有價值,一淚千金。

有了這番刻骨銘心的打獵經歷,岑春煊理所當然地成了老太太身邊最貼心的人。

你可以說岑春煊投機,也可以說他騙取了慈禧的信任,可是黃沙萬里,為什麼只有岑春煊一個人趕到了慈禧身邊,給她帶來力量和溫暖呢?那些整天說著「大愛」的純爺們兒,當老太太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兒呢?

慈禧將溫暖一直記在心裡,她惦記、照顧著大男人岑老三,時時刻刻的惦記,無微不至的照顧。

到底怎麼個惦記、怎麼個無微不至?空口無憑,給你拿證據來。

岑春煊的下屬李准1905年5月(舊曆四月)入京面聖,他完整地記錄了慈禧有關岑春煊的談話:

你就去好好地幫岑春煊,就當是幫我一樣。岑春煊忠心衛國,我跟他份屬君臣,情同母子。庚子那一年,不是岑春煊,咱們母子哪裡還有今天(言時面向皇上,皇上為之頷首)?就當我多養了他這麼一個兒子罷了。你到廣東去給他說,叫他不要那麼性急,什麼事要從從容容地辦,不是一天辦得完的,他若是把身子急壞了,那就了不得了。有什麼事你幫著他辦,他也可以少著點急。

五天後李准臨行告辭時,慈禧又特意叮囑:

我沒有別的,還是前兩天所說的話,望你去好好地幫助岑春煊,教他不要著急,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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