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兩個teacher

班裡曾流行過用電影名串起來的「醒世名言」,其中有兩條簡直妙極了,一條是:走進學校--《誤入虎穴》;另一條是:班主任來了--《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可自從teacher陳接管我們班後,這兩條名言就被束之高閣了。

——摘自賈梅日記

賈梅班正宗的班主任姓柳,名麗娜,聽起來像是一個文弱苗條,富有浪漫情懷的小姑娘。其實柳老師是個中年人,很精幹,眼睛咄咄逼人。聽說她的教齡長得說出來嚇人一跳,而且她帶的班絕對樣樣領先,她教過的學生現在有的在司法部,有的進了什麼世界組織,最最一般化的一個,是在火葬場做副場長,總之,不存在平庸之輩。

柳老師從第一堂課起就讓所有心存幻想的同學覺得鑽不進空子,因為她狠狠批評了遲到一分鐘的邱士力,說他散漫,目中無老師;又對另一個尖子生提出警告,說驕傲是進步的大敵,因為他在老師訓話時,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那兩個都是男生,而且自稱什麼也不在乎,特別是邱士力,是個硬派男士,可這劈頭蓋臉的批評,弄得他一怔一怔的。教室內鴉雀無聲,「這裡的黎明靜悄悄」的說法出典就在那兒。

第二堂課下課,邱士力在議論班裡的氣氛有點像集中營,大家全笑起來。林曉梅說是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問賈梅是不是,賈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都不是小孩了,何必話說得那麼重。可第二堂課,柳老師就用了一刻鐘談了嚴格要求的必要性,而且她顯然已在學校中找好了「內線」,對下課後的議論了如指掌,特彆強調說,有個別女生想挑撥離間,煽動同學對老師的不滿。

柳老師雖沒點名,但她的口氣已把賈梅傷得厲害,再看到柳老師,總有種惶惶然的感覺。她一向隨和,這麼吃重的指責讓她感到沮喪,其實只要老師瞧她一眼,她就會知道不該背後議論,但柳老師喜歡把事情推到極限。

那之後,再談班內的事,賈梅都先要東張西望一番,然後壓低嗓門,豎起耳朵,像白色恐怖下的地下黨串聯。可即使如此,還是擺脫不了挨批評的命運。

一天,賈梅聽廣播,得知電視劇《上海少女》已經開拍,雖然早知當女主角無望,可明明白白知道此事今世無緣,心還是猛一下沉下去,想找林曉梅聊,不料這天林曉梅是踩著上課鈴到的。第一節是作文課,寫一份公函,所以賈梅就悄悄地傳了張紙條給林曉梅,哪料到柳老師目光敏銳得像有特異功能,說:「可以讓我欣賞一下嗎?」

剎那間,賈梅已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假如柳老師認認真真批評她一通,她肯定不喊冤枉。偏偏她就慢條斯理地挖苦個沒完,羞得兩個女孩無地自容。賈梅一向容易落淚,照賈里的說法是「淚腺豐富」,所以當即就紅了眼圈;林曉梅不一樣,她的外號是「冰雪女王」,簡稱「冰雪」,平素以不露真情自豪,這次卻撲在課桌上連連嘆氣;賈梅以為她是為當不成領銜主角而悲傷,下課後特意勸她幾句,不料她脫口而出,說,走進學校--《誤入虎穴》。

這個說法一經發明就流行開了,後來為了隱蔽就簡化為「虎穴」,接著,與此有關的話都成了暗語,什麼「狼窩」、「豹穴」,全會引起大家會意的一笑。再後來,這說法也沒有什麼針對性,只是一種心境的體現。沒人再說柳老師太嚴厲,彷彿大家已經習慣了,況且如今老師的威信已樹在那兒,她不再每堂課前訓話了。

賈梅自己沒什麼理論,她的觀點大多是從賈里那兒來,賈里最著名的話是:女老師對女生嚴格,男老師對男生嚴格。賈梅用這觀點去套,發覺柳老師倒不這樣,遇上學校大掃除,她總是讓女生換換水、遞遞抹布,而大聲指揮男生干這干那。這時,女生就能享受有權威性老師的優越性了。

柳老師最讓學生們五體投地的是對班級榮譽的重視。比如秋季運動會,誰去哪一項參賽,乒乓雙打哪兩個人搭檔,都由她精心研究後指定,結果,田徑賽中邱士力的短跑成績算錯了,柳老師親自去那兒交涉,撿回一個第二名。後來算總分時,2班屈指第四名,柳老師漲紅了臉,像個發急的小姑娘,這讓全體學生覺得有愧於她。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誰也沒想到柳老師會病倒。柳老師缺席的第一天,大家都在走廊里走來走去,站定不了,無法平靜,就像天下即將大亂一樣。

新任班主任姓陳,年齡不詳,據說他剛從其它學校調來沒幾天。他雖是個男老師,身高和嗓門都在柳老師之上,但不怎麼發揮優勢。他的臉長長的,不知神態溫和的緣故還是說話怕驚動別人的原因,反正總有點像一匹任勞任怨的馬。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氏,說話口音有點輕,把人說得像「銀」。

第一堂課,大家等著他談班規,或是指出幾條注意事項,但他沒說這個,只是結合課文談了鳥類的遷徙,還有人的尾骨什麼的。聽到他說「銀」,底下有些小小的轟動,他也不惱,只說:「這個嘛,我咬這個字咬不準,誰能下課後給我正一正音?」課上到一半,衛生老師來敲門布置下午的包干區大掃除。衛生老師是個高音喇叭,說話動不動用大會發言的音量,她說完陳老師就對大家說:「都聽清了吧?這個嘛,我就不重複了。」直到上最後一堂課,他都沒再提大掃除三個字。

放學時,大家議論紛紛:究竟下午還掃不掃除?都亂套了,也沒分組,也沒講獎罰辦法,換了柳老師,會布置許多臨時條例,讓每一個學生都運轉起來。大家似乎非這樣不可。於是,有幾個學生就追在陳老師身後問:「下午怎麼個掃法?」

陳老師說:「這個嘛,你們定。」

他說話含蓄,軟弱,好像天生是個模稜兩可的人。後來,邱士力率先推開辦公室門問:「我下午有事,能不能請假?」

他依舊不快刀斬亂麻,只說:「你考慮決定吧。」

「他給了我一張奴隸解放證書。」邱士力興奮地說,「這老師好說話,別錯失良機。」

這下,保守些說,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懶漢都跑到辦公室請假,有的捂著肚子,作痛苦狀;有的腿一瘸一瘸地在陳老師面前倒抽冷氣。那個宇宙更是高明,說下午要參加他祖父的追悼會,可除了陳老師,所有的人都清楚,那老先生半年前就壽終正寢了。據說陳老師都不抬頭,一律回答道:「這個嘛,你考慮決定吧。」

賈梅看了氣得不行,說:「陳老師在忙什麼?他怎麼不制止他們?」

宇宙興奮得很,說:「他正在吃飯,你猜吃什麼?吃乾的速食麵,嗨,他可真特別。」

林曉梅悶悶不樂,說:「搞什麼?我們也請假去,真沒勁,碰上一個只愛吃速食麵的老師。」可話雖那麼說,行動卻慢了一拍,因為她不願說謊,怕毀了自己的形象,她認定自己將來要寫回憶錄的。

當天下午,陳老師提著水桶準時來參加大掃除,大家聽見他問勞動委員:「我擦窗子如何?我個子高。」

勞動委員點點頭,他就攀著高擦起來。大家不能傻站著,也各自挑了些活幹起來,勞動委員這才像醒過來似的說:「這倒也好,來的都是自覺的,說不定比原先幹得好了呢!」

林曉梅說:「陳老師,得想個辦法,否則缺席的會越來越多。」

「這個嘛,大家出點子,最後由勞動委員定奪。」陳老師說,「這是我的建議,採納與否,由你們定。」

「烏拉!」女生們大叫道。

「甲級!」男生們也拍起手來。

很快,大家就湊出一條妙計,下次大掃除由今天請假的同學承包,再有請假的,承包再後一次的大掃除。勞動委員當場就讓大家表決,結果全票通過。

陳老師爬在門框上高高地舉起胳膊,說:「這兒也有個''銀''表示同意。」

大家全都舉起手,愉快地大笑道:「這兒也有個''銀''表示同意。」

隔了一周,包干區又要大掃除了,衛生委員搶先一步公布了補勞動同學的名單。那些人仍吵著頭痛腳痛,要請假;宇宙又別出心裁說他的祖母在醫院輸氧氣,他忘記二天前他還說祖母生下他爸就難產死了。可到了下午,他們卻一個不漏全到了,誰願意當傻瓜,獨自一人承包下次的大掃除呢?要知道,這幾個都是班裡精出名的人傑。

林曉梅伏在賈梅肩上,說:「陳老師真瀟洒。」她已經忘記她親口說過他只曉得猛吃速食麵。將來寫回憶錄,看來她也不會提這個嚴重的判斷失誤。

陳老師後來在班會上提出,班級工作由學生自治,他說他重點抓「傳道、授業、解惑」。據字宙的不完全統計,說陳老師每天至少要批評十二位同學,只是他的批評像一陣微風,比如,有一陣賈梅愛寫小蟲一樣的小字,陳老師就在她作業簿後寫:請附帶放大鏡。又過了一陣,賈梅的字雖寫大了,可一律向右斜,陳老師就寫上;「能否向左看齊?」

賈梅印象最深的是陳老師評點她和林曉梅的作文。賈梅和林曉梅是好得難捨難分的朋友,可林曉梅是個才女,據說她三歲就發表了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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