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陌生的朋友

據說兩個人做好朋友,非得要前世有緣,否則早晚都得各奔東西。這話是一個叫肖茹的女生說的,聽起來有點嚇人,因為誰曉得自己同哪些人有緣呢?總不能每交朋友前先算上一次命。所以我想不信這個,沒法信。

——摘自賈梅日記

許多人都說賈梅和肖茹是「姐們」--意思是指她們好得像結拜姐妹。可實際上,賈梅當時覺得她和肖茹總像在作戲,有些半真半假,忽冷忽熱!

結識肖茹就有些戲劇性。肖茹是個初三女生,高賈梅兩級。據說是個大才女,文才好,口才更出眾,但為人有些尖酸刻薄;因為林曉梅的姐姐林曉霞和肖茹一個班,又是誓不兩立的兩大派別,所以賈梅對肖茹這個名字十分熟悉。當然,她從林曉梅那兒聽來的「二道信息」都是肖茹的缺點,記得最牢的對肖茹的評價是:「肖茹看人眼睛倒比眉毛高。」

一天放學,賈梅值日,走得晚了一些,剛奔出教學大樓,就聽見一聲親切的招呼:

「喂,你好!」

賈梅一看,不由受寵若驚,那是肖茹,那個傳說中很傲慢的女生居然像個很有溫情的大姐姐。

「你肯同我一起合個影嗎?」她問得很熱情,不容人忽視。

這不是友誼的表示嗎?賈梅當然不會拒絕,連連點頭。緊接著,肖茹又拉了一個急匆匆準備回家的低年級女生,和她們手挽手地走到校園後面,那兒,站著校學生會主席,一個長得像費翔的高中男生,善於打籃球。他手裡拿著個相機,三角架已經支在邊上了。

「這……」美男子有些吃驚。

「同學友誼珍貴,你說要畢業了,合影留念;我隨叫隨到,」肖茹說,「我們都是校友,就一起合影留念!」

結果,他們四個一起照了張彆扭的相。照完,肖茹大笑,長達半分鐘,而那個一向處事沉著的「費翔第二」卻局促得抓耳撓腮,風度全失。

回家路上,肖茹和賈梅正好是同路,她倆一邊走,肖茹就一邊說:「我們校的學生會主席寫信的文學水準太差了,你聽聽,什麼:我踩著不變的步伐,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品味太一般化!」

「他幹嘛喜歡寫信?都是同一所學校的。」賈梅說。

肖茹又笑了,說賈梅有趣,像個鄉下小孩。

不久,照片衝出來了,賈梅也得到一張。照片上,瀟洒的校籃球隊一號種子,那個胳膊上隆起雞蛋大小肌肉的男生,正愁苦地無比失意地望著前方。據林曉梅說,那個男生追求過肖茹,可她誰都瞧不起。從此,賈梅心裡總覺得有些歉意,好像她參與了對這可愛男生的貶抑。

那個舉校聞名的男球星,原來是不認識賈梅的,自從拍過四人合影后,他見了賈梅總是招呼道,「喂--」彷彿是熟人。賈梅覺得,是肖茹帶給她這個機遇的。所以,無論林曉梅怎樣評論肖茹像一台不近人情的冷氣機,賈梅仍盼望著再同肖茹交往。

肖茹和賈梅兩個半生不熟的朋友,住在同一個住宅小區,所以打交道的機會總是很容易有的。寒假中的一天,賈梅偶爾出門,正巧在家門口遇見肖茹。肖茹步履匆匆,只是應付性地朝賈梅笑笑,就準備擦肩而過,很神秘,像公務在身的要人。

「喂,你去哪兒?」賈梅朝肖茹的背影追問了一句。

「有點急事!」肖茹仍是行色匆匆。在凍得令人抖抖索索只適合睡懶覺的寒假裡,只有有能耐的人才有各種沒完沒了的交際!

賈梅目送這個女才子走去。可是,肖茹走了不幾步,又突然踅回來,問賈梅:「你家有摺梯嗎?」

「有呵!」賈梅家剛買了一架新的鋁合金摺梯,因此她很豪邁:終於能為肖茹做些什麼了!

「借我用一用,你不會不肯吧?」肖茹又一次微笑了,「我打算粉刷自己的小房間!」

賈梅幫肖茹一起把鋁合金摺梯運至肖家門口。肖茹說:「放心,我保證明天就還你!」

可是第二天,肖茹並沒有來還摺梯,第三天也沒來。賈梅的爸爸許多藏書都存放在閣樓上,摺梯借出去,等於是對他關上了圖書館的門。因此爸爸老問:「摺梯借給哪個不守信用的傢伙了;這種人以後就不能再借東西給他!」

賈梅感覺很為難,她想去肖茹家,又覺得不好意思,肖茹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如果賈梅去要,她沒準又會笑她鄉下小孩,眼界小。賈梅不希望是這個結局。到了第五天,摺梯終於還來了,是一個滿臉汗漉漉的男生來還的!

「呵!」他說,「肖茹讓我來還摺梯。」

「她自己沒來么,」賈梅問,「她留話了嗎?」

「她哪有空!她的小房間還是我們幾個為她粉刷的;她把摺梯借給我們用幾天作酬謝--我們幫一個老頭油漆窗子,賺了他些錢!」

賈梅看看那摺梯,差點昏過去。那摺梯上斑斑駁駁地留著許許多多油漆印子,而且這兒癟進去一塊,那兒凸出來一條,像使用了一百年的古董!

爸爸看了這面目全非的摺梯,十分生氣,對賈梅說:「看看!你都結交了什麼人!」

賈梅心裡並沒有責怪肖茹,因為她也許只是出於慷慨的天性,把這摺梯轉借給了那幾個男生。但是,肖茹的反應很令人費解,再見到賈梅,她總是擺出心急火燎公務纏身的樣子,笑笑,就一擺手:「拜拜」--沒有開始,只有結尾。

也許人大了,想法就不同了。賈梅想不出肖茹為什麼把她推得那麼遠,像是躲避瘟神。

直到春天裡,賈梅和肖茹的交往忽然發生了飛躍,而且居然在一起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出乎意料,這次是肖茹主動來邀請賈梅的。

那是一個非常平凡的日子,只是有些乾燥,好像更像秋天,風很硬。天快黑了,肖茹來敲賈梅家的門了。

「你好!」賈梅熱情地說,「請進吧!」

「不了!」肖茹的氣色不怎麼好,她很急切地說,「你能陪我到外面散散步嗎?世界上文明的人都喜歡散步!」

賈梅的父親不知肖茹就是那個借拆梯的人,就鼓勵賈梅說;「去走一圈吧!是該出去接近接近大自然了!」

賈梅跟肖茹出去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她們沒什麼共同語言。肖茹情緒很壞,眼睛微腫著,她一個勁地找機會罵人:「喂,你看對面那個人,不死不活的樣子……看看,那個賣蘋果的女人,胖得像一堆肉,真噁心!」總之,她彷彿心裡存了口惡氣,說出話來句句像刀槍,像棍棒。

「那個賣蘋果的人心腸很好哩!」賈梅糾正她說。

「你腦子太簡單了!」肖茹不由分說地指責道。

後來,肖茹提議兩人去看通宵電影,賈梅覺得這主意很新鮮,夠刺激,但又有點遲疑,說:「我爸爸媽媽也許不會答應!」

「他們不答應,那就不去問他們!」肖茹說,「我就不管父母是否答應,什麼叫獨立性?」

「這……」賈梅不知怎麼說才是。

「你這樣,一輩子也別想冒險!懂嗎?平凡得跟沒活一樣!」肖茹猛地挽住賈梅,「我今天就要培養你!另外,假如你跟我一起看通宵電影,我可以給你看手相!」

「看手相?」賈梅沒料到肖茹會吉卜賽人的那一套。

「對,看出你的前程,還看出你是否有剋星!」肖茹繪聲繪色,說得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心的。

進了電影院,肖茹果然給賈梅算了命,說她會有兩場大病,有個剋星將始終跟隨她一生,總之,算出一場大危運。賈梅心神不定,忐忑不安,肖茹就低聲笑,活像個陰險的女巫。通宵電影並沒有給賈梅帶來多大快樂,因為她坐在那兒,心裡卻積滿了後悔,她不知是怨恨肖茹還是怨恨自己。後來她累極了,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肖茹也不推醒她,可能是她只需要邊上有個陪襯,而沒有想過要像個朋友似的同她交流。

天剛亮,賈梅就徑自跑回家。推開門,她的淚水嘩一下子湧出來了,因為她見到了親愛的爸爸媽媽,他們正合衣倒在沙發上,熬過一個不眠之夜。聽到響動,爸爸睜開眼先跳起來,第一個反應是緊緊地抓住他的女兒,好像生伯女兒插上翅膀逃離他的庇護。

事後,爸爸媽媽告訴賈梅,他們先找遍了各處,然後又去派出所報案;正遇見一個叫肖茹的女生的父母也來報案。據說他們的女兒同他們大吵了一通,慪氣出走。爸爸問:「昨晚來叫你的人是不是這個壞蛋?」

賈梅弄懂了這一切後,發了會兒呆,說:「不要再提了!我是你們的傻女兒,但是,從現在起,已經聰明了!」

爸爸拍拍手,說:「值得慶賀!」

從此,賈梅就把肖茹的名字從心中劃掉了,回想起來,就像跟陌生人混了很久,然後就又仍然陌生著互不相干了。

林曉梅是這件事的知情人,因而常常為賈梅打抱不平,總提什麼惡有惡報。然而賈梅,卻更願意徹底忘掉這個人,因為她們的友誼在還沒有建立起來前就已經夭折了。

不過,世界是複雜的,人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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