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27
大二的時候,我閑著沒事兒就喜歡瞎想。如果余淮忽然出現在我們宿舍樓下,我會是什麼反應?如果他沒來找我,而是出現在高中同學聚會裡呢?如果連聚會都沒參加,我只是在北京街頭忽然偶遇他了呢?
方案總體分為兩種,「甩一巴掌告別青春」和「若無其事就是最大的報復」。有時候又會為自己的意淫而悲哀,因為其實我和余淮什麼都不算,他沒有跟我說出口的話甚至可能是「你願不願意幫我把這封情書遞給凌翔茜」。電話聽筒傳過來的那些親昵的放肆,真相也許是我自己的想像力放肆。
β她們就不會因為余淮的不告而別感到憤懣,我又憑什麼。
就這樣躺在宿舍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沒有空調的夏天晚上,一瞬間因為一個樂觀的念頭激動出一身黏膩的汗,下一個瞬間又因為一個悲觀的設想而冷得透心涼。
想多了也會累,累到想不起。
然而時隔多年,毫無準備地看到他,我突然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了。
連「余淮」兩個字都喊不出來。
「姐?」林帆從男廁所出來,在背後喊我。
我從來沒有這麼慶幸我爸媽離婚了。否則哪兒來的林帆?
林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呆站在原地的余淮,突然壓低聲音問我:「換個地方重新認識一下吧,否則以後婚禮上沒法兒說啊,跟新郎初次見面是在男廁所門口?多丟人啊。」
「你是不是腦袋裡也打了兩根鋼釘?」我氣笑了。
笑過之後,終於重新活過來。
我最終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笑著朝余淮點點頭,就扶著林帆往我們的病房走過去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林帆走得太慢了,我總感覺有道目光,燒得背後熱騰騰的。
我沒回頭。不是怕看見他,而是怕他其實沒在看我。
「姐,怎麼回事兒啊?你的春天來了?」林帆坐在病床上,遲遲不肯躺下。
「給我睡覺。」
「那男的長得不錯啊,不過看著好像跟我一樣是大學生,你千萬問清楚了,否則比較難辦。女的賺的比男的多,老的比男的快,這樣家庭可不穩定。」
我伸出手,輕輕地戳了一下他鎖骨處的紗布。
林帆疼得直挺挺地倒下了。
No.328
終於安頓好了這個臭小子,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拎起裝著空湯碗的袋子往外走。
余淮就站在門口。
我們面對面傻站了一會兒,他穿著黑T恤我穿著白襯衫,形勢看起來很像天使擋在病房門口堅決不讓死神進門。
到底還是我先客套地開了口,聲音很輕,怕吵醒病房裡的其他人。
「我聽說你去美國了呀,怎麼回來啦?」
七年不見,第一句話竟然這麼拉家常。
是啊,否則還能怎麼樣,又不是演電視劇。
我們坐到了下午我跟我爸聊天的長椅上。夜晚的醫院顯得文靜許多,白天的喧囂蕪雜掩蓋了它生死橋的本質,讓人嚴肅不起來。
所以晚上仰頭看著紅十字的時候,會格外體會到自己的渺小。
「我放暑假,」余淮說,「一年多沒回過家了,我媽病了,我放心不下,回來看看。」
不知怎麼,我感覺他有點兒緊張。
「什麼病?嚴重嗎?」
「尿毒症。」
我呆住了,卻發現自己有點兒想不起來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阿姨了。
「那怎麼辦,每周透析嗎?」
余淮點頭:「其實已經換過一次腎了。」
我眨眨眼:「那不是會好轉嗎?我聽說好多人排隊好幾年都等不到腎源,你媽媽這樣真的挺幸運的,天無絕人之路,這隻說明未來會越來越好,你別擔心。」
他轉頭看我,可我讀不懂他的眼神。
余淮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說:「是,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們之間有了第一次短暫的沉默。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爸爸好像一直在非洲工作,現在回來了?」我開始找話題。
「是,年紀大了,申請調回來了。落下一身病,上個月也住院了。」
他怎麼這麼倒霉?
我都有點兒不敢問下去了:「嚴重嗎?」
「沒事兒,沒有什麼大病,就是太累了,暈了一次,休息一下就好了,早就出院了。」
我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好像沒什麼話說了。
又或者是,有太多的話,卻因為每句話都沉澱太久,字與字之間分崩離析,堆疊在一起,亂了意思。它們都軟綿綿的,即使在五臟六腑沸騰,也根本戳不穿我這七年間練就的微笑麵皮。
「我聽說你開了個工作室。挺有一套的嘛,你。」余淮突然拍了拍我。
拍得我渾身一激靈。悶熱的夏天,手掌溫熱,我卻沒有躲開。
我搖頭,笑著謙虛:「你聽誰說的?小打小鬧,糊口而已,這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嘛,不啃老就不錯了。」
余淮欲言又止,剛剛要說什麼,像是被我那番話給堵回去了。
這是話題第幾次斷掉了?
當年無話不談的兩個高中生,現在都接近奔三的年紀了,隔了這麼多年,多想詢問彼此的故事,恐怕都會擔心對方懶得講了吧。
何況,他真的想問我嗎?我笑笑。
「你回來待多久啊?」
他悶頭盯著自己的籃球鞋,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才回答說:「下周,下周就走。」
「這麼著急啊,挺辛苦的。美國生活還好嗎?」
「好。很好。」
我點點頭。
我知道接下來我應該說什麼。
我應該說,有空一起吃飯吧,祝你媽媽早日康復。
我應該說,保重,那我先走了,再聯絡。
可我說不出口。
我竟然貪戀起並肩坐著的感覺,捨不得硬氣地離開。曾經那麼平常的事情,此時卻如此稀罕。
是他的手機先響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起來,電話裡面可能是他的爸爸,問他在哪裡。
我示意他趕緊回去,他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看著我,像是有什麼要說,最後都化成了轉身離開。
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樓里。
現在的我還是變了很多的,比如不再好奇他想說什麼。
No.329
只是我再淡定,回家時也還是第一時間衝到了大衣櫃前照鏡子。
我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深藍色的比睡衣還難看的運動服!褲線帶白杠杠的那種!這頭髮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一臉的汗和油!
幸虧已經太困太乏,沒力氣沮喪。我匆匆洗了個澡,頭髮都來不及吹就倒在了床上。
半夢半醒間,和他的這段枯燥對話在我的腦海中重複播放了很多遍:他複雜的表情,乾巴巴的話……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拍後背的誇獎。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余淮的消失像樓上砸下來的第一隻靴子。他的重新出現,則扔下了第二隻靴子。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定席捲了我。
我上午十一點才醒過來,吃了兩口飯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人忙起來的時候比較不容易胡思亂想,天日昭昭,專治多愁善感。
修片時助理打電話來,說接了一個新單子,婚紗照,客戶下周會從北京飛過來洽談,留在這裡拍完再走。
「從北京過來,在這兒拍?咱們這兒有什麼好景啊,他們是本市人?」
「我沒問。人家說來了以後見面聊。」
「這也不問那也不問,我要你有什麼用啊,當傳聲筒嗎?」我差點兒摔電話。
她也不害怕,還在那邊笑。我媽居然還說算命的預言我是個帥才,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算命的大都眼瞎了。在別人罵他們之前,自己先要把事情做絕。
白天是齊阿姨在陪護,所以晚上吃飯的就只剩下我和我爸。
由於昨晚余淮這個話題遭到我的激烈反彈,我爸今天見到我的時候都有點兒六神無主。
我倆面對面往嘴裡扒著稀飯,我爸忽然找到了一個話題:「林帆出院後差不多也該回學校去了,新房子那邊裝修得差不多了,他一走我們就搬家了。你屋裡那些以前的卷子、課本什麼的,那麼厚一大摞,前幾天我和你齊阿姨收拾了一下午才整理好。」
「唔。」我點點頭。
「你留了不少你同桌的東西啊。」我爸笑了。
我一愣,瞬間惱羞成怒。
「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了!」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都快退休的人了多歇歇不行嗎?收拾東西就收拾東西,怎麼還翻著看啊!您閑得慌就下樓打打太極拳、跳跳《傷不起》行嗎?!」
我不顧我爸的反應,以光速衝進我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