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No.320 - No.326)

No.320

我把心中的鬱結都留給了北京,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一丁點兒惆悵的感覺。

我曾經開玩笑說我爸媽不靠譜,隨便結婚隨便生孩子隨便離婚,實際上,他們比我們重承諾。

當年他們幫我研究高考志願,所有的學校都挑在北京,就因為我隨便一句「我要去北京」。

可反過來呢?β說大家要在北京聚,自己卻被爸媽塞去了英國;我說要和余淮在同一個地方,我們卻成了對方生活中的死人。

如果世界上的孩子都把真相說給家長聽,會傷了多少大人的心。

No.321

又一年在忙碌中匆匆過去,轉眼又是夏天。

寫真的生意開展得不錯,我租了一個很大的loft,樓下充當庫房,樓上自己住。平均每個月都會有六到七單生意,有婚紗照也有個人攝影,我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又招了兩個攝影助手、一個化妝師和一個客服。相比大影樓,我的工作室的拍攝價格不算高,但是成本低,所以總體來說利潤還不錯。

我用年底給自己的分紅,分期貸款買了輛小Polo。上路第一天就把一輛路虎給蹭了。

我爸嚴禁我再開車。他覺得是為了我的安全,但我覺得,他這麼高風亮節的人怎麼可能這麼狹隘,他一定是為了全社會的安全。

在我大學的時候,我媽媽結婚了,對方比他小了整整六歲。如果不是那個叔叔挺有錢,我還以為我媽被小白臉盯上了呢。她調去了我們省城旁邊一個地級市的分行,升職做了副行長,忙得很,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見過她了。

我也不想見她。

她和我爸繼QQ空間偷菜之後,又迷上了微信。我大學玩校內網時,就很瞧不上的那些點名遊戲和心靈雞湯故事,我爸媽這種大齡網民們都喜歡得很,這種在朋友圈瘋狂刷屏的行為讓我頗為嫌棄,只好屏蔽了他們。我爸媽發現我不再在他們轉發的東西下面點贊和回覆了,就開始用短消息騷擾我。

「耿耿,去看看爸爸轉的那一條,很有道理,你們年輕人應該多看看。」

「耿耿,媽媽轉了一條中醫養生的知識,你去看看,不要總是晝夜顛倒。」

我怎麼都回憶不起來,我曾經的爸媽到底去了哪裡,現在的他們橫看豎看都和廣場上跳舞的老頭老太沒有本質區別,可在我心裡,彷彿上一秒鐘他們還是中年人,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從不問我的意見,更不會給我發這種簡訊。

這種改變好像就是一瞬間。

是我長大了還是他們變老了?

No.322

我抱著齊阿姨用樂扣碗裝好的湯,從我爸家樓里出來,在家門口坐上了開往市一院的公交車。

林帆兩個星期前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後結伴去踢球,把鎖骨摔骨折了,剛剛手術完畢,裡面打了兩根鋼釘。我得去醫院把陪了一白天的我爸換回來。反正我的工作是家裡蹲,白天可以睡覺,所以往往是我來值夜。

雖然飯盒扣得很嚴,可每次急剎車的時候,我還是會神經質地查看好多次。這路公交車的路線很繞,幾乎是拿自己當旅遊巴士在開,活得很有理想。

經過振華的時候,我故意低頭去看袋子里的飯盒,沒想到,這個紅燈格外地長,窗外的振華像是長了眼睛,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在笑著注視我。

可我還是沒抬頭。工作室開起來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回過學校。

坐在我前面的一對小情侶一直在講年底世界末日的事,小夥子說瑪雅人算曆法只算到二○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是因為石板上寫不下了,女朋友就咯咯笑,特別給男友面子。

我在後面聽著,不知為什麼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世界末日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六歲生日。

反正是冬天。冬天這麼悲觀的季節,毀滅了也無所謂。

可是不能在夏天。

耿耿同學很早就說過的,如果世界真的會末日,那一定不是發生在夏天。

這句話的記憶漂浮在搖晃的街燈和扭成一團的霓虹燈中,被街上飛馳而過的車扯遠,又飄回來。

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喝醉了吧。

No.323

醫院的走廊里依舊飄著讓我習慣性腿軟的消毒水味兒。我雖然從小是個病秧子,但沒住過院,家裡人身體也大多健康,所以對住院處的印象停留在美好的電視劇里。整潔肅穆,裝飾得跟天堂似的,來往的醫生護士都是一身整潔挺括的白制服,病房裡窗明几淨,白紗窗帘會隨著風飄蕩,病人孤獨地躺在單間里,身上的病號服松垮有型,病床邊有大桌子,花瓶里插著不敗的鮮花……

可惜林帆住的不是這麼高級的病房,一個大開間裡面六張病床,而且很吵,家屬們進進出出聊著閑話,放暖水瓶也能弄出好大動靜;病房裡沒有鮮花,倒是常常瀰漫著韭菜合子的味道,每張桌子上都堆滿了雜物;臉膛紫紅的大爺身著病號服卻敞著胸露著懷,趿拉著拖鞋坐在床沿兒上呼嚕呼嚕吃西瓜。

每次進病房,我都會一個頭兩個大。

「你趕緊出院吧,我要受不了了。」我進門就沖著林帆說。

他已經能坐起來玩iPad遊戲了,看到我進門,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爸從門外提著暖水瓶進來,我轉頭催他趕緊回家休息。

「老來值夜,最近沒耽誤你的生意吧?」我爸問。

他和我媽都這樣,像是記性不大好,每天都問一遍的事情,還總是「最近」「最近」的。

「非常耽誤,」我瞟了一眼還在打遊戲的林帆,「欸,說你呢,還不起來給我唱首《感恩的心》?」

林帆哼了一聲:「你最近又沒有外地的生意,有什麼好耽誤的。」

「怎麼不出差?」我爸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問,「沒生意了?」

我無語了。

「您怎麼一天到晚老盼著我公司倒閉啊。」

我知道他關心我,可是每次問出來的問題都讓我火大。

「最近的幾個客戶都是咱們本市的,不用去外地拍。」我解釋道。

林帆坐在床上喝湯,我爸非要拉我出去轉轉。

「醫院裡有啥好轉的,」我和他一起坐在樓下的長椅上,「到處都是病菌。」

「你老大不小了,也考慮考慮實際的問題。」他直奔主題。

「比如呢?」

我爸嘆口氣,一副很不好開口的樣子。

「你看林帆,女朋友都交過兩個了。」他似乎覺得這樣說已經是最委婉的方式了。

林帆,我能和他比嗎?

No.324

前幾天晚上,我趴在床邊睡到一半,隱約聽見他在悄悄地和女朋友facetime(視頻聊天),遠程指導女朋友修電腦。女生不知道是裝笨還是真笨,一點點簡單的操作都要林帆教,兩個人膩膩歪歪了足足有半小時。

「你怎麼什麼都會呀,」女生嗲嗲地輕聲說道,「這世界上有你不會的事情嗎?」

「有啊,」林帆的聲音昂揚又溫柔,「我不會離開你。」

趴在一邊兒的我徹底石化了。

戀愛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對於無法置身其中的旁觀者來說,它是如此的噁心又動人。

我爸看我又走神兒了,就敲敲我的手。

我趕緊集中注意力。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爸放低了聲音,「你媽也跟我說過,她很擔心。我們都怕你是因為我倆,所以對婚姻有恐懼,你要是真有這些想法,別藏在心裡,跟爸爸媽媽說說……」

我覺得事態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爸!」我打斷他,「你可別鬧了。我好著呢,我特別相信愛情,特別嚮往婚姻,我就是太忙了,再說也沒碰見什麼合適的人,這種事情要靠緣分的,你明白的,別瞎聯想。」

「你說說你,不該有別的心思的時候吧,倒還挺機靈的,到年紀了反倒不著急了。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就是胡鬧,什麼事兒都反著來。」

「爸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啊?」

「我說你高中時候還知道喜歡個人,現在怎麼天天窩在家裡,都不出去多接觸點兒同齡人……」

我腦袋嗡嗡響:「你說什麼?」

「你高中不是對你同桌有意思嗎?那小子叫什麼來著?你當我看不出來?我跟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你看看你,那叫一個護著他呀,跟他一塊兒走被我發現了還假裝剛碰見,你當你爸傻啊?……」

我抬起頭,太陽早已不知蹤影,可天還沒有黑,冰激凌似的天空層層渲染,讓人分不清頭頂到底是什麼顏色。

我爸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住院處的大門口提起一個遙遠的少年,我心底洶湧的情緒衝破了亂糟糟的環境,像一盆冰倒進了火鍋爐,不知道是誰制服了誰。

No.325

我爸走了以後,我去買了一聽可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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