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葛邏祿人突然反水,唐軍腹背受敵大崩潰

天亮了,怛羅斯荒原出現了難得的寂靜。只有擁搶死去牲畜腐肉的禿鷲和烏鴉,在森森白骨間喧鬧。

一隊長行坊慢吞吞地從怛羅斯河邊的唐軍營地走向烈日下的怛羅斯城,押隊的杜環不停地擦著額頭的汗水,這些震天雷一直讓他提心弔膽,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只要一丁點火星,就可以把震天雷引燃,從而引發可怕的災難。因此,把它們運進怛羅斯城的地窖保管,是最為周全的。幾天來,為解決投石機所用的石塊問題,杜環和袁德抓破了頭皮,怛羅斯方圓上百里沒有大山,荒漠里都是沙土,沒有可供投擲的石料。杜環急中生智,想起了兒時玩耍的泥丸,即刻想到用牲畜毛髮、草料和河邊的泥土混合製作大泥彈,晒乾後就成了堅硬的投擲兵器,雖然比石塊的威力差點,但對人畜仍舊具有令人滿意的殺傷力。

杜環回到大營,喜滋滋地向高大將軍稟報,得到大力褒揚。回頭在安排運送震天雷的長行坊時,杜環和久違的李天郎匆匆見了一面,李天郎叫他帶了一包金創葯給在岸邊營地的阿史摩烏古斯。看李天郎匆忙準備的樣子,似乎要立刻遠行,軍中幾乎所有的駱駝都被李天郎率領的側戎軍調用了。杜環欣慰地看到,那些駱駝身上的馱架都是他在番兵營時一手設計和監造的,看來,李天郎沒有忘記他的好喲!

為了攜帶充足的糧秣和飲水,李天郎的確申請調用了所有的駱駝。高仙芝的命令不容違抗,再說,他也希望能通過突襲一舉結束這漫長艱辛的戰鬥。儘管悟明將親自帶路並信誓旦旦地稱記得一路上所有的水源,李天郎依舊攜帶了足夠三天的給養,他仔細地計算過,如果省著用,足可以堅持七天。

在沙漠里,他必須做最壞的打算。除了挑選健壯的牲畜,對參戰士卒,李天郎也精心做了安排。鐵鷂子重騎進行這樣的跋涉顯然是浪費,伊質泥師都團散漫的風格也不適合這樣艱苦的行軍,剽野團被虎賁營要走就再也沒有歸還的意思。因此,只有鵰翎、西涼、橫野、飛鶻四團人馬出征。各團折損人員可在其餘兩團中抽調人員彌補,最後有整整一千兩百名精銳戰士隨行,這可是李天郎壓箱底的所有本錢。在將軍幕僚中,只有副將李嗣業,別將段秀實以及岑參知道這個機密的進軍計畫。而側戎軍只有軍使李天郎一人知道,所以,當一千兩百人馬在清晨悄悄出發時,全軍絕大多數人還渾然不覺。李天郎甚至沒有通知在河那邊葛邏祿人營地的阿史摩烏古斯。

「雅羅珊李不見了,走了,可能是撤軍了!」謀剌處羅對他的首領說,「我親自去察看過,他們的營地只剩下傷兵了,大隊人馬包括雅羅珊李都不見了!」

「真的?你沒有四處查探一下?是不是高仙芝搞的詭計?」謀剌騰咄將信將疑,對叛唐舉事,他最忌憚的就是背後駐紮的李天郎和他的側戎軍。「再好好去查探一下,這可是事關我等性命的大事!」

謀剌處羅急切地說道:「從上午到現在,我已經打探整整一天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只是看見有往河上遊行軍的痕迹。派出去跟蹤的哨騎現在雖然還沒回來,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雅羅珊不在!」

「弓仁,你覺得怎樣?」謀剌騰咄問一邊的踏實力弓仁,他一直對反唐持保留態度。

「我們和雅羅珊可是兄弟……」踏實力弓仁遲疑地說,「背叛他,總有些……」

「我們哪裡是背叛他,我們是背叛高仙芝這個老匹夫!再說現在他走也走了,你那個趙兄弟也跟他去了,我們更說不上背叛兄弟了!」謀剌處羅瞪起了眼睛,「想想看吧,我們再也不用乞求別人的施捨,再也不寄人籬下,我們將有自己的草原!我們馬蹄所到的地方,不管是唐人、大食人還是粟特人,都會忌憚三分,這是何等恢弘的事業,子孫萬代都將傳誦我們的英雄故事!」

「處羅說得沒錯,要不是高仙芝,我也不會失去我的兒子!」謀剌騰咄接著說,「他根本沒把我們當作兄弟,我們甚至連拔漢那雜種都不如,哼,比起大食人的慷慨來,他的那些小恩小惠簡直是對我們的一種侮辱!看看我們今天的浴血奮戰換來的是什麼!包括我們英勇無敵的雅羅珊李,那樣的英雄,又從他那裡得到了什麼!我們就是卑微的狗,也不找這樣的主子!干!即刻告訴大食密使,擇機開戰!」

踏實力弓仁還想再說什麼,身後馬廄傳來的嘶鳴聲使密謀的三人同時驚悚回望。一匹沒有鞍轡的光背戰馬突然暴起,高揚起四蹄,從三人眼前飛躍而過。

「我的騰格里!是阿史摩烏古斯!」謀剌騰咄閃避的時候已經看清了緊緊貼在馬背上的阿史摩烏古斯,「抓住他,不,殺了他,他肯定聽見了我們的談話!」

「這個怪物怎麼會躲在那個角落裡偷聽!」謀剌處羅彎腰一看,馬廄里還有一堆紛亂的草窩,旁邊胡亂扔著酒囊和衣物。「該死的,我怎麼忘記了這個怪物要裹著氈毯睡在馬廄里才能睡著!」

「來人,上馬,追上他,殺了他!」謀剌騰咄冒出了冷汗,眼睜睜地看著光著膀子的阿史摩烏古斯策馬撞翻門口的衛兵,全速向河邊奔去。「弓仁,快去,用你的神箭取了他性命,否則我們全完蛋!」

話音未落,三支利箭疾射而至,只有箭術最為精湛的射鵰者,才能在沒有鞍轡的顛簸馬背上回身射出這樣的穿雲連珠箭!謀剌騰咄「哎喲」一聲胳膊中箭,另兩箭落空。到底還是沒在馬鞍和馬鐙上射得穩健準確。踏實力弓仁鐵青了臉,翻身上了馬,不遠處又有一名追擊的騎手中箭落馬。

當阿史摩烏古斯第四次回身射箭時,發現箭囊已經空了,匆匆挎在背後的箭囊在慌亂的奔跑中將箭矢散落了!沒有弓箭在手的射鵰者,就像一隻被拔去利爪的鷹,比老母雞差不了多少。阿史摩烏古斯看著漸漸逼近的葛邏祿人,咬了咬參差不齊的牙齒,將大弓往地下一扔,狠命揪住坐騎的鬃毛,伏身拚命往怛羅斯河賓士。此時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過河去,將聽到的一切告訴主人!主人雅羅珊李!只要他在,就可以拯救一切,包括那些準備反叛的族人!

一簇簇羽箭追了上來,當戰馬跑至河邊時,屁股上已經插了四支箭。負痛的戰馬將阿史摩烏古斯狠狠摔進了河裡,未等他從水花中站起來,葛邏祿人的利箭便蜂擁而至,水花頓時染上了鮮血的赤紅!

踏實力弓仁一箭射中了河中掙扎的阿史摩烏古斯,已經身中數箭的他發出了最後的吼叫,猶如一隻垂死的野狼。鋒利的箭鏃穿透了他的腦門,大團的血污蒙住了他的臉。草原最怪異、最強悍的射鵰者向天空揮舞著雙手,似乎奮力想抓住什麼,最後他敦實的軀體徹底癱軟下去,重重地倒在了河水裡……

踏實力弓仁在河邊勒住馬,心情沉痛地看著阿史摩烏古斯插滿羽箭的屍身順水漂流而下。無論怎樣,這個死在自己族人箭下的怪物可是葛邏祿人中最厲害的射鵰者,也是雅羅珊李最忠心的獵犬,同為射鵰者的踏實力弓仁,不知道自己今後會不會遭遇同樣的下場。但現在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他願不願意,當他彎弓射出致命的那一箭時,他自己和決意反唐的謀剌騰咄們已經緊緊捆在了一起,騰格里啊,這真是你的旨意么?

沒有阿史摩烏古斯,李天郎居然還真不習慣。這個葛邏祿忠僕總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不用他開口,便將他最需要的東西遞到他手邊。李天郎輕笑了一聲,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需要別人照顧的嬌氣之人了?他鬆開了拿水囊的手,打消了喝上一口的念頭。

天空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還可以見到烏雲翻滾,但是艱苦跋涉的側戎軍將士再也不會傻乎乎地等著下雨了。昨日也是如此,滿心歡喜地等著雨水下來,可最後丁點未落,讓人空歡喜一場。聽那帶路的和尚說,雨是下了,但還沒有落地,便被熱氣蒸幹了!這個天殺的和尚!說認識所有的路,可大傢伙入磧已經兩天了,連綿的沙漠依舊看不到盡頭。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除此以外,什麼也聽不到;滿眼看見的,總是赤黃的沙丘,沙丘,一直連到碧藍的天邊,見不到一棵草,一隻螞蟻!

千百年暴烈的炙熱狂風堆砌起高低起伏、蜿蜒無垠的茫茫沙海,那些優美的沙丘勾勒出風的曲線。它們看似雜亂無章,但彼此連接得又非常和諧,彷彿一首悠揚不息的牧歌,一直唱到天地的盡頭。沒有人有閑情雅緻來欣賞這樣的風景,因為在這裡邁出的每一步都是那麼艱難,沒及腳踝的浮沙盡情地吞噬著你幾乎被熱浪烤乾的體力,使你很快就腳軟筋麻;到達任何一個目標都需要走多出幾倍的路——你只有選擇沙丘山脊延伸的路線,轉著圈兒曲折到達;還有白天要命的酷熱,夜晚難熬的冰涼刺骨;還有缺水、少糧、流沙……更痛苦的是,你不知道你邁出的步子,是走向令人驚喜的希望,還是稀里糊塗邁向死亡。

「我的天啊,我寧可戰死在怛羅斯,也不願意再走了,」趙淳之看著雨雲緩緩飄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心裡有些絕望,「好歹遇到個人啊,死人都行,不,還是不要死人,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不是人,都行。哪怕他是來拚命的大食賊人也好!這樣在烈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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