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大食總督約戰高仙芝

「嗚呼——」

「嗚呼——」

賀邏施那傑羞愧難當,他的五千兵馬不僅坐視盟軍被殲,還在敵我雙方放肆的恥笑聲中狼狽退出了戰場。還好,跟隨他敗退的,還有比他更慘的米國人和康國人。在與血戰得存的哈米德會合後,賀邏施那傑勉強替自己找到了理由:連強悍的大食人都吃了敗仗,更何況自己呢,豈不是飛蛾撲火么。還是先行後撤,待各路大軍到齊後再報血仇吧。

「嗚呼——」

「嗚呼——」

遠處傳來一陣陣的渾厚吶喊,那是唐人大軍在猛攻怛羅斯城,驚慌失措的米、康敗兵縮著脖子在吶喊聲中發抖。怛羅斯城裡還有石國人和部分康國人,那個烏芝那好像也逃進去了。塔立丹肯定在裡面,事到如今,誰也幫不了他,他們還是向騰格里乞求幫助吧!

突騎施人和倖存的大食戰士一起向吶喊聲處眺望,那邊已經升起了衝天火柱,沉悶的巨響一浪接著一浪,大地驚悚的顫動一直蔓延到所有人的腳下。可以想見,怛羅斯城在遭受著怎樣的蹂躪。賀邏施那傑看了看受傷的哈米德,哈米德也凝神向怛羅斯眺望,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塔立丹他們決然堅持不了多久!

突然,轟的一聲暴響,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城牆倒塌的聲音,」哈米德咬了咬牙,「城牆這麼快就塌了!」

賀邏施那傑沒聽見哈米德說什麼,只是張大嘴驚懼地向響聲處獃獃張望。

「嗚呼!嗚呼!」

唐人的吶喊聲驟然高亢,猶如天崩地裂。

高聳的拋石機不過搭起了三架,李天郎就知道怛羅斯城破只是旦夕之間的事。在此之前,還沒有哪座西域的城池能夠抵擋得住這種威力巨大的重型武器。夯土而成的怛羅斯城牆雖然也算高大——尤其是南邊,高近四丈,但在拋石機面前,不過是一堆豆腐渣。而且還沒加上那駭人的震天雷。

「徹底拆了那破牆」——高仙芝的命令必須得到最堅決的執行。

和大食勁騎的交鋒使鐵鷂子和飛鶻團銳氣大挫,西涼團也折損不小。因此,李天郎很不情願自己的人馬投入費時費力的攻城戰。但是軍令就是軍令,再說,這個時候表露對統帥指揮的不滿不僅愚蠢,而且非常危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袁德匠兵營的遠射武器,在發起衝鋒前儘可能地削弱守軍的防禦。還有就是,他以練兵為名,將不擅步戰的伊質泥師都突厥兵推上了一線,強令他們和西涼團並肩作戰。是排除異己的惡毒,還是保存實力的私心,李天郎沒去多想。當接受這個命令時,阿史那沙藍那怨毒的眼神,倒是歷歷在目。

頭一批震天雷落入了怛羅斯城,轟轟著響,不知引燃了什麼,城中很快便升起了好幾道滾黑的煙柱。

一百張車弩一起集中發射的時候,扯起的陰風甚至可以揚起煙塵。

三座尖頭木驢在周圍密密麻麻的盾牌簇擁下,直指怛羅斯城南門——高仙芝就是要挑城牆最高的那面發起主攻。它們的後面是緩緩推進的牌車,又大又厚的盾牌後面,排列著肩扛雲梯繩索準備衝鋒的跳蕩兵。他們中的弓箭手在牌車掩護下不斷放箭壓制城頭上的守軍。城牆上絡繹的人群箭石齊落,拚命阻止唐軍靠近。

車弩長箭已經將土牆射成了針包,深深扎入牆裡的箭鏃成為跳蕩兵絕佳的攀登踏點。有勇敢的守衛者探出頭來,冒著腦門中箭的危險甩著套上石頭的繩索拉扯這些沉重的長箭。與此同時,尖頭木驢撞擊城門的悶聲響了起來。

以南門為界,左邊攻城歸安西軍虎賁營,右邊則是側戎軍李天郎部。高仙芝玩的,又是龍爭虎鬥的激勵之計。

「叫馬鐧到我這裡來!」注意到牌車後面飄揚的紅色鶡鳥旗,李天郎心頭一緊,「阿史摩烏古斯!你立刻將馬鐧帶到我這裡來!」

阿史摩烏古斯應了一聲,飛馬而去。

後隊隱約傳來歡呼聲,是壓陣的隊伍也趕到了戰場。他們的到來令操作拋石機的匠兵們尤其興奮。因為他們帶來的輜重中,有滿滿五大車石塊,這使一直在附近找不到合適石彈的他們終於可以一展身手。

「都瞄好了,集中打城樓右邊的那塊牆,」袁德騎著馬在自己地盤上來回賓士,發號施令,好不威風,「省著點用,這可是弟兄們從四十里外辛苦拉來的!」

大的石頭直接發射,小的石頭用網兜裹了,造成更大的石彈。

趁拋石機間歇之機,守軍紛紛在女牆後面站起身來,用更加密集的箭矢攻擊靠近城牆的唐軍。唐軍在加緊破門的同時,也以密集的箭雨還以顏色。

「將軍,馬鐧說什麼也不來,」氣喘吁吁的阿史摩烏古斯在李天郎面前勒住馬,「他說他拿下怛羅斯再帶功前來面見你!」

李天郎咬咬嘴唇,無奈地吐口氣:馬大元的兒子就是馬大元的兒子!

「嘭!嘭!嘭!嘭嘭嘭!」

一連串的石彈擊中箭痕累累的城牆,整座牆連同城樓開始篩糠似的顫抖。有一彈射得很高,直接命中了城頭,在飛散的煙塵和屍首中,齊整的城牙子被打出一個齜牙咧嘴的豁口。

唐軍的吶喊和金鼓聲達到了頂峰。

第三輪打擊只進行了一半,怛羅斯南牆就在一聲痛苦的崩裂聲中倒塌了!

中軍皂旗揮動,鼓聲大噪。

跳蕩兵閃出牌車的掩護,刀槍並舉,在各自隊旗帶領下向豁口處蜂擁而去……

「本城旦夕不保,殿下你率軍突圍吧,我這些勇士,會捨命保護你!」烏芝那和塔立丹緊緊擁抱,「我領軍拖住唐人,別忘了給我們報仇!」

塔立丹涕淚橫流,「不,親愛的姐夫,怛羅斯是我的城池,我將與之共存亡!你比我會打仗,他日復仇,用處比我大!你自突圍去,我來掩護你!」

「混賬,你可是王室最後的血脈!」烏芝那的聲音在唐軍進攻的怒潮中時斷時續,「快往北門走,速與大食聯軍會合!哼,別再信任突騎施人!」

「嘩啦!」南門破碎了!第一股唐軍沖了進來。

「走!快走!否則大家一起葬身此處!」烏芝那狠狠推了塔立丹一把,轉身高呼,「勇士們,隨我來!」

「姐夫!姐夫!」塔立丹被隨從扯住。城內堆積如山的輜重燃起了大火,滾滾濃煙遮住了他的視線……

「燒了!把所有的一切都燒了!」塔立丹像瘋子一樣叫喊起來,「讓整個怛羅斯化為灰燼!」

背插白旗的斥候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大食人的大軍已距此不過二十里,其行軍隊伍綿延數十里。昭武胡人的旗號夾雜其間,人數當近十萬,聲勢甚為浩大。

高仙芝聽了只是咧了咧嘴。

眾將知道決戰在即,都屏息聽他號令。

「那就不追擊逃出城的賊軍了,鳴金收兵!」高仙芝習慣性地去扶腰間的佩刀,卻落了個空,不由皺皺眉頭,哼了一聲。「保大軍抽八百士卒並軍械糧秣交田珍領,留守怛羅斯,其餘各部退河右岸紮營結陣!」

眾將行禮應命而去。

待眾人散去,高仙芝才取了空空刀鞘,往身後別奏手裡一扔,「取本使的寶刀來!」一把新的橫刀遞了過來,兵器用麻布加塗漆做成的外弢包裹得很好,但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高仙芝拆了外弢,將橫刀掂了掂,三下兩下系在腰間,長長舒了口氣。「傳令李天郎,結營後立刻將那個大食俘虜送來中軍大帳!」

「留八百孤軍於怛羅斯,大將軍有何用意?」李嗣業忍不住出言問道,「對方大軍轉瞬即到,區區八百人……」

雖然高仙芝不會向對待別人那樣拿眼睛瞪李嗣業,但如果他睬也不睬你,那還是知趣收聲為妙。於是李嗣業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默默跟在高仙芝的後面退過河去。損失的大纛還沒來得及補上,高仙芝的四周少了很多鮮明的色彩,彷彿鳳凰被拔了最美麗的羽毛,節度使的威風也因此消減不少。

頗有點鎩羽而歸的意味,李嗣業想。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帳前聽令你當耳旁風,連本軍使的令都不聽,好大的膽!」李天郎聲色俱厲地呵斥渾身血跡的馬鐧,「想得魚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腦袋!」

馬鐧低頭跪在地下,噝噝吸了吸鼻子,一句話不敢說。他的腿邊,擺著三顆血肉模糊的首級。和他一塊兒的一隊弟兄,頭一批登上了怛羅斯城頭。

「傷到哪裡沒有?」李天郎揪住馬鐧的紅抹額,低聲問道,「怎的不戴頭盔?」

「仰攻城頭,頭盔礙事,小的給了別人了!」馬鐧怯生生地回答,「就傷了手臂皮肉,已然包紮……」

「到長騎隊來吧,留在我身邊,」抓起馬鐧受傷的手看了看,李天郎鬆了口氣,「我另派人接替你隊正之位。」

「謝將軍厚意,但某曾誓言與隊里弟兄生死與共!望將軍成全!」馬鐧倔強的神情與其父如出一轍,「此乃家父言傳身教,囑某萬萬牢記之鐵律!」

李天郎將馬鐧的頭往後一扯,雙目直直盯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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