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唐軍活捉突騎施首領

天剛蒙蒙亮,仆固薩爾的飛鶻團便急急列隊準備開拔了。前來巡視的李天郎眼睛裡布滿血絲,但精神依舊矯健抖擻。仆固薩爾他們不知道,昨晚李天郎幾乎是徹夜未眠,他從楊進諾那裡仔細了解白草灘的地勢,並和突騎施老者的言辭對照,基本上摸清那一帶的地形特點。他甚至預測了突騎施人各部可能的紮營地點,計算他們聚集所需的時間,以及西邊的突騎施大軍可能回援的方式和路線。在精心衡量敵我雙方的力量後,一套完整的作戰計謀在他腦子裡逐漸成形。

「且繞真珠河右岸潛行,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李天郎再三囑咐仆固薩爾,「發現牙帳,一定先行隱藏,待大隊近前,一舉拔之!否則功敗垂成事小,全軍陷入險境事大!」

仆固薩爾諾諾聽命,由此進發,就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飛鶻團本就一人兩馬,加上繳獲突騎施人的戰馬,少說也是一人三馬、四馬。兩百餘里的路程,換乘續力,最多一天半即可到達。仆固薩爾喜滋滋地想,到時候打賊子一個出其不意,肯定又是斬獲頗豐,那時候趙陵他們可就眼饞嘍!

李天郎目送飛鶻團急馳而去,區區五百人便車轔轔,馬蕭蕭,闊氣得可以,這也是李天郎以前不可想像的。那時在西涼團,除去馱馬,能一人一馬就不錯,有時候還捨不得騎,寧肯步行,哪像現在,動輒數千戰馬一齊上陣。

朝霞在山崗上抹出一線紅,赤黃的土地因清晨未乾的露水而顯得難得的濕潤。沒有飛揚的塵土,沒有灼人的熱浪,只有縷縷青草,從印滿蹄印的地上探出頭來,貪婪地攝取各色糞便帶來的養分,還有那短暫的清涼空氣。

沙棗、胡楊和白梭梭非常茂密,地面的駱駝刺下,飛竄過草原野鼠和野兔,偶爾還有幾隻驚鳥呼啦啦飛過。番兵營大隊緩緩穿過灌木林,踏入了那一望無垠的大草原,近一人高的草叢隨風搖曳,彷彿萬頃波濤。戰馬們顯然非常高興在這樣的地方行軍,匆匆趕路的同時,還可以啃上兩口鮮美的嫩草。因此它們個個搖頭擺尾,昂首闊步,舒暢的響鼻聲從隊伍頭一直響到隊尾。軍士們的心情也驟然豁朗,雖然大家都不太說話,但神情都十分輕鬆愉悅。「好啦,別光顧看風景啦,各隊加快行軍速度,五十里換一次馬!」趙陵大聲下達行軍命令,「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行出八十里!」草原上無遮無攔,要保存體力只有抓緊涼快的時辰加倍趕路。

「趙校尉,李將軍不會因我責罰你吧?」趙淳之是在大隊穿過灌木林時追上來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帶著隨從在後面緊緊追趕。

趙陵回頭望望隊伍中間的幾輛輕便馬車,嘿嘿笑了兩聲,「某家只要裝作不知道便是,待將軍醒來,你已隨我等走出八十里,他要趕你回去也晚了。再說,」趙陵沖趙淳之擠擠眼睛,「你不是早想好了應對之策么,又不是點徵人,你不過是自行隨軍而已!呵呵!為保萬一,不如這樣,你隨斥候前出查探吧,這樣即使李將軍醒來,一時半會也碰不上你,你看如何!」

「妙計!妙計!甚好,我這就去做斥候!」見趙陵暗裡支持,趙淳之心中大石頭落了地,他興奮地「喲喝」一聲,往馬臀猛抽一鞭,衝出隊伍,撒著歡兒盡情飛奔,還一時興起在馬上豎了個筋斗,引來周圍士卒一陣喝彩聲。喜不自勝的趙淳之向馬車處望望,喃喃地說道:「但願李將軍再多睡會兒!」

李天郎將行軍之責交給了趙陵,他自己躺進一輛裝運箭矢的馬車上睡著了,忙碌了一晚上,他實在太累了。沉睡的李天郎蜷曲在箭束的凹窩裡,隨著馬車的搖晃很鬆散地晃來晃去,顯然睡得很死。忠心耿耿的阿史摩烏古斯騎馬伴在馬車一側,後面則是默默跟隨的五十長騎,即使是普通的行軍,他們也排得整整齊齊,步調驚人的一致。未披馬鎧的鐵鷂子竭力想比過他們,但野利飛獠不管怎麼調弄也難以讓隊伍排得如長騎們一樣整齊,大罵之餘,只得以「不就人少好擺弄么」聊以自慰。

只有在西域這塊地方,你才會真切地感覺到天地之大,溫柔起伏的草原將蔥綠一直鋪到天地交接的地方。漫漫長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不管你朝哪個方向行走,哪怕是縱馬狂奔,看上去頃刻即到的藍天白雲卻總也無法抵達……

美麗的真珠河在白草灘彎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彷彿彩虹映落在茫茫草原上。潔白的羊群中間,散落著雜色的牛馬,渴了半天的牲畜們鬧哄哄地擁擠到河邊飲水。

「哞哞哞……」「呼呼呼……」

有熱氣噴到臉上,一雙在草叢中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迷亂的瞳孔里填滿了一頭健牛咀嚼的大嘴。「噢!」昏迷的多彌那邏可汗本能地驚叫起來,他用儘力氣刨開牛嘴,大喊道,「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受驚的健牛蹦跳著跑開,沖亂了平靜的畜生群,吼叫的牧人騎馬往這裡飛奔而來……

兩個時辰後,費盡唇舌才解釋清楚自己身份的多彌那邏可汗被牧人們抬到了突騎施黃姓部落的牙帳。得知有眾上萬的拔泥塞幹部轉眼間便飛灰湮滅,以染息干可汗為首的黃姓可汗們無不響震失色,一時難以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看著狼狽歸來的多彌那邏可汗,眾人又不能不相信其言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尊貴的騰格里啊,這是真的么?」

可汗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也許兇悍的唐人大軍很快就會吞沒整個草原!聽說山地之王高仙芝已經開始從柘折城揮師東返,而東邊北庭王正見唐人都護的大軍也包圍了碎葉城,如果這個時候那支剿滅拔泥塞幹部的唐軍再予以夾擊,那後果……

染息干可汗低頭看著埋頭猛吃食物的多彌那邏可汗,破爛的衣衫,倉皇的面容,失去神光的眼眸。啊,沒有了象徵高貴的狼纛,沒有了擁戴的部眾,甚至沒有了家人,昔日雄心勃勃的多彌那邏可汗彷彿是一坨泡稀的馬糞。

「得趕緊稟報大汗,讓他拿個萬全之策,」染息干可汗止住了大小可汗的竊竊議論,「至少叫他召回各部勇士,以備近前的唐人吧!」

「就算飛騎傳詔,大軍也得兩天後才能折返,誰能保證唐人不會頃刻即至?」一個小可汗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部精銳,盡隨大軍去,留下的戰士不到百人,怎麼……」

「唐人難道有翅膀么?說到就會到?再說,」又有人出言反駁,「拔泥塞幹部在吐爾尕特遭襲,那裡離這還有百餘里,唐人俘了眾多牲畜部眾回去請功還來不及,怎會追尋至此?就算追尋至此,我等三部尚有人馬近萬,還怕了唐人不成?以逸待勞,殺他個片甲不留!」

「拔泥塞幹部人馬還少了么!怎的也土崩瓦解?你知道唐人有多少?」可汗們七嘴八舌爭議起來。

「我早就說唐人奸詐,黑姓人也未安好心,你看,這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該如何脫困才好?」

「我部弱小,可經不起那般的損失!不如暫避罷,讓黑姓人自己去頂吧!」

「不可,我們可是殺白馬歃血為盟的!怎可食言喪信!騰格里不會答應的!不就一戰么,我們的勇士不怕!」

「說得容易,多密昆你自己去打吧,毗伽大汗不就把妹妹嫁給你了么,可你別忘了你是黃姓人的可汗!不至於因為一個女人就這樣幫黑姓人說話吧!」

「好啦,你們別做吵鬧的烏鴉啦!」心煩意亂的染息干可汗大喝道,「事已至此,只有準備決一死戰了,唐人怎的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拔泥塞幹部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個時候各部除了擰成一股繩還能怎樣!誰要單獨自保都會先滅亡,祖宗傳下的訓示大家都忘了么?」

喧鬧的眾人總算安靜下來,「早知道就不跟黑姓人來趟這攤渾水了!」不知誰恨恨然地冒了一句,還好,沒有人接這話茬。

「你放心,我們黃姓人一定幫你奪回部眾和財產!」染息干可汗明白自己說的都是天上的彩虹,能否兌現只有天知道,但他唯有這麼說,才能讓在座所有的黃姓人同仇敵愾,在危機面前團結起來。「我們可都是喝同樣奶水長大的黃姓人啊!」

虛弱的多彌那邏可汗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跌思太!我的兒子!我的……」多彌那邏可汗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號啕,他捶胸頓足,涕淚橫流,摸出短刀,往自己臉上一下接著一下划了下去!

李天郎的夢境很怪,他又夢見自己躺在熊津江血戰的戰船船頭,眼睜睜地看著唐軍雕有吊睛白額猛虎的戰船沖角直直地朝自己撞來,啊!啊!大火啊,好大的火啊!圍繞著自己熊熊燃燒,火光中,浮現著很多人的面孔,他們都因烈焰的蒸騰而顯得模糊飄渺,但還是看得出是什麼人,有母親,美香,有廬原武直,皇上,李林甫,高仙芝,方天敬……還有,還有,還有阿米麗雅,抱著紗米娜!

紗米娜的襁褓好大好重,在烈日下,背著山一般巨大的襁褓艱難而行,汗水滴落在腳下焦黃的礫石上,哧一聲化為青煙,天地間回蕩著紗米娜稚嫩的嬌哼聲。而在前面不遠處,是阿米麗雅淚水盈盈的面龐,就在那奪目的太陽裡面!「李郎……」是她溫情的呼喚么?火一般的太陽啊,火一般的太陽,蟠龍軍旗上晶亮的金龍眼,飛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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