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十一人拚死保衛烽火台

看來是射中了那個馬賊頭領,對方的進攻停止了。但危境依然,從射孔里可以看到黑夜裡遊離的火把,馬賊們依舊將烽燧團團圍住。

狹窄的烽燧里熱氣騰騰,空間里滿是嗆人的煙味,十一個人的汗臭、嘴臭、腳臭混雜在一起,弄得整個烽燧黏糊糊的。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慶幸,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火攻到底擋住了馬賊的第一擊。

「烽帥,箭不多了,這援兵……」鄭大威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待會賊子要是再衝來……」

「還想衝出去求援兵?」李天郎慢慢地蹲坐在地,將包紮傷口的布條鬆了松,鮮血立刻沁了出來,他用牙齒咬住布頭,重新紮緊。如果不時時活血,傷口失血久了就會壞死。「羅君望,屈思賓,你二人盯住賊子動向!」李天郎看著兩人拿了弓箭站在了最高的射孔邊,小心地向外張望,「這個時候,沖得出去么?就算沖得出去,往哪裡求援兵?七里堡?那裡已失陷了,只有六十里外的西界屯烽燧,那裡能來援幾人?大不了稟報沙城守捉,待沙城派兵,這裡早就化為齏粉了!」

一干人等盡皆沉默,李天郎所言,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那我們就在這裡干守著么?那不是白白送死嗎?為什麼不趁黑夜偷偷逃走?我們已經儘力殺敵了,丟棄一個沒用的烽燧又有什麼,難道非要用幾條性命來換這座已經半廢的烽燧么?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了逃走的念頭,但誰也不敢帶頭說這個話,於是最終將目光又集中在李天郎身上,難道李烽帥就一點也不怕死么?

「趙伍那,還有多少水,分給眾位弟兄一些,」李天郎沒有絲毫棄逃的意思,他知道幾個部下一直就有此意,也知道鄭大威主動請纓去討救兵不過是為自己逃命找一條理由,他不能讓一個人走,只要走一個人,剩下的人就會無心死戰。他顧忌的倒不是脫逃棄守之責就足以令所有人掉腦袋,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是稍露此意,軍心立散,十一個人在人多勢眾的馬賊面前將喪失最後的戰鬥意志,遲早成為刀下之鬼!李天郎不怕死,他只怕死得窩囊,大唐皇室貴胄,不能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殺死,再被人隨意埋葬,被人輕易地忘掉……「不,我那裡還有一壇酒,是上次商隊賄賂某家的龍膏酒,把它開了,大家一起喝!」

烽燧里很快盪起了龍膏酒的香氣,十一個人就著一個葫蘆瓢喝得非常狼狽,酒水也喝得很浪費,每個人胸前都被酒水打濕。烽燧里年紀最小的屈思賓也憋著勁猛喝了兩口,喝完伸長舌頭哈哈地呼氣。要是往日,大家一定會笑他,但是今天沒有人能夠笑得出,大家心裡都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喝酒了。「沒有援兵,只有靠我們自己,嘿嘿,」李天郎噴著酒氣說,「出去死得更快,嘿嘿,你們想出去送死還是在這裡面固守?固守這裡也許是死,但至少可以在死前多殺幾個賊子墊背,古人云:置於死地而後生。如今情勢,要想活命,唯決死一戰也!就像方才那樣,賊子人數雖多,不也一樣被我們殺退了么!」

「可是箭矢已所剩不多,硫磺也僅剩一壇,再也引不了大火,再說,能燒的幾乎都燒光了……」趙伍那猛地灌下一口酒,順手將瓢遞給上面凝神瞭望的羅君望。

「烽燧依然堅固,他們沒有攻堅器械,只要守住門,他們想攻進來也沒那麼容易!」李天郎環視眾人,眼中露出懾人的凶光,「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直到自己躺下!無論如何要守到天亮,那時賊子自會退去!」

「不是說沒有援兵么!」鄭大威打個酒嗝,「賊子怎的會退?」

「如此大火,再怎的也傳出數十里外,守捉不會不知,」李天郎沉聲說道,「天亮後,大批商隊也會絡繹而至,賊子自會忌憚,如若不退,必有兇險!」

「烽帥!」話音未落,羅君望帶著滿臉的箭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和他一起跌落的,還有半瓢龍膏酒,晶亮的酒液在二十隻緊縮的瞳孔里飛濺!

馬賊們發起了第二次攻擊!

這是烽燧里第一個死去的人,羅君望被利箭射得稀爛的臉使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烽燧里驟然死一般寧靜,外面,是馬賊們衝鋒的吶喊。

充滿異味的烽燧里又驟然瀰漫出另一種刺鼻的氣息——血腥氣!

「別發愣了!要活命就操傢伙上啊!」李天郎的怒吼像炸雷,將所有人轟得東倒西歪,「誰也不可後退,違者斬!」

醒豁過來的人顧不上屍骨未冷的羅君望,發瘋一樣沖向各自的位置,向衝鋒的馬賊拚命放箭。

這次的進攻,是由亥羅達乾親自指揮的,他沒有像年輕氣盛的賀邏施那傑那樣冒冒失失地硬沖,而是安排射鵰者五人一組壓制烽燧的射孔,然後集中所有的盾牌掩護精兵突進烽燧,用撞槌、鐵钁挖刨被火烤乾而崩裂的烽燧,企圖一舉搗毀烽燧。此舉雖然慢,但卻穩妥有效,而且大大減少折損。一旦失去烽燧,裡面的幾個唐人不過是待宰的羊!雖然他們靠火攻擊退了第一次進攻,顯示了足夠的智慧和膽識,但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嘭!嘭!」

「嘩啦,嘩啦!」

烽燧開始顫抖,盾牌遮成的護牆下,馬賊們的號子聲越來越高亢,烽燧的木門終於碎裂了。一群急不可待的弓箭手一擁而上,向漆黑的破洞里射去急促的箭雨,在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下,依稀可見門後面堆滿了橫七豎八的木樁和其他雜物。

「勇士們,再加把勁啊,馬上就能鑿穿啦!」亥羅達干在親隨簇擁下,站在不遠處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沿著門邊的牆壁用力鑿啊!」這樣下去,唐人肯定支持不了多久,他們越來越無力的箭矢已經說明了這點。「刀手們,亮出你們的利刃,準備衝鋒吧!」

「烽帥,烽帥!」陳永欽搖搖晃晃地立起身,正在拚命搬運石馬槽的李天郎回頭一看,陳永欽胸前插滿了箭,「烽帥,烽帥……」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身體也隨之癱倒,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瞪得銅鈴般大。抱著頭蜷縮在雜物後面的曹忠敏聲嘶力竭地狂叫,一簇簇利箭從門口殘缺的破洞里掠過他的頭頂,射得對面的牆梭梭響。

門口實在危急!

「羅弘節!索鳳朝!把這馬槽搬到烽頂去,綁在絞盤上!」李天郎衝下樓梯,一腳踢向驚恐發狂的曹忠敏,「拿好你的弓,往外射啊!再擋住他們片刻!左德本,你下來,守住門口!」

「我等降了,我等降了!」

烽燧里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

是誰?

是誰在吼叫投降?

是鄭大威失魂落魄的吼叫,在烽頂!

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軍心崩潰就意味著死亡!李天郎回身撥開臉色慘變的羅、索兩人,飛步竄上烽頂,一眼看見那個叫竇英彥的捉道人倒在女牆後面的血泊里,正在痛苦地掙扎。而鄭大威則伏身在女牆後面,扯直了喉嚨衝下面吼叫「我等降了」還把佩刀和弓矢扔下烽燧。

「鄭大威!你好大的狗膽!」李天郎怒不可遏,「還不快放箭反擊!你還像大唐的勛官么!」

烽頂是馬賊箭雨最密集的地方,李天郎也將這個最重要的制高點交給了烽燧里最有戰鬥經驗的鄭大威,沒想到他會出問題!

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院子,可以看到烽燧四周密密麻麻的火把,它們匯流成一條緊箍的勒索,將烽燧圍得水泄不通。也是在這裡,最能感受到撞牆槌震撼烽燧的巨大晃動,那一下接著一下的沉悶撞擊,使得高處的守衛者覺得大地馬上就會裂開,將他們連皮帶骨吞噬到地底深處……鄭大威不僅親身感受到這一切,也親眼目睹了中箭墜樓的劉弘基慘叫著被亂刀砍成碎肉,完了,沒指望了!我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這些瘋狂野蠻的胡人馬賊馬上就會攻破烽燧,將我們都切成肉泥,也許還會拿去喂狼!不,不,不能這麼死,寧肯投降當奴隸,也不能這麼慘死!螻蟻尚且偷生……

前胸喉嚨中箭的竇英彥發出奇怪的咯咯聲,彷彿母雞抱窩,一雙垂死的眼睛可怕地鼓將出來,還能行動的雙手將女牆抓出一道道血痕。

完了,真的沒指望了!

回過臉來的鄭大威滿臉是血,身上已中了兩箭,看他慘白的神情,已然是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了。否則,堂堂七尺男兒也不會如三歲小兒般涕淚縱橫,褲襠里居然有腥臊的尿液流下,「烽帥,烽帥,我們降了吧!我要活命啊,我家中還有妻兒老母!我不要勛官了!不要了!不……」

鄭大威的哭號聲戛然而止,剛剛將沉重的石馬槽搬上烽頂的羅弘節看見鄭大威的頭顱和四肢在李天郎刀光里四分五裂!

當提刀回身的李天郎將目光投向羅、索二人時,兩人只覺得脖子發冷。「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將它捆好!」

「嘣!」一聲悶響,從烽燧頂突然晃悠下一個重物,它劃著弧線從天而至,重重地撞在悶頭舉盾掩護鑿牆的馬賊群中,頓時將盾牆砸開一個缺口。未等筋斷骨折的馬賊們看明白,那玩意兒又被拖了上去,瞬間又砸下來,砸得下面的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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