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埃爾塞維爾及其他(2)

在他的書目提要筆記(一本如今極少能遇見的書)中,根據學識淵博的威廉·戴維斯的記錄,路易·埃爾塞維爾是第一個注意到輔音V和母音U之間區別的人——這種區別很久以前拉米斯和其他作家都告誡過,但從未引起注意。一共有五位埃爾塞維爾,即:路易,波拿文都,亞伯拉罕,小路易和丹尼爾。

一百年前,一位著名的藏書家評論道:「埃爾塞維爾在萊頓和阿姆斯特丹印行的那些傑作,以其大處見小和整體之美長久以來受到了人們的讚美,那是它們應得的。它們公開出售時所標示的價格,亦足以說明它們在眼下所受到的尊重。」

對這些珍本圖書的尊重依然流行,我們既能在那些窮鄉僻壤充滿驚奇地碰上它,也能在那些人們自然而然地指望能找到它的圖書館裡遇見它。我年輕的朋友歐文·韋(他本人就是一個狂熱的珍本收藏家)告訴我,在一次穿越德克薩斯的朝聖期間,他邂逅了一位紳士,此人在自己樸素的家裡向他展示了一批埃爾塞維爾版圖書的收藏——在他曾經寓目過的同類收藏中,這是最豐富的!

書痴們啊,你的仁慈寬厚是多麼深廣浩淼!無論多麼遙遠的距離,不管怎樣惡劣的環境,貧愁困苦,悲傷哀痛,都不能使你膽寒驚駭,止步不前,這是多麼美好而甜蜜。你就像那個我們稱之為「死神」的恐怖幽靈,公平地叩訪宮殿的大門和村舍的柴扉。你似乎特別樂意給人跡罕至的荒漠帶去升華人性的友誼。

想到有那麼多埃爾塞維爾版的圖書流落到暴發戶的藏書室里,我不由得一聲浩嘆。對於這樣的珍品,這些傢伙除了某種粗俗的虛榮,他們不會知道更多,也不會關心更多。當俄羅斯的凱瑟琳大帝【凱瑟琳大帝(1729-1796),即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時間1762-1796。出生於德國,1745年嫁給沙皇彼得三世,1762年靠宮廷政變登上皇位。她對外兩次同土耳其作戰,三次參加瓜分波蘭,把克里木汗國併入俄國,打通了黑海出海口,建立了龐大的俄羅斯帝國。】厭倦柯里茲之後,就將她的柔情蜜意轉移到了一個名叫吉姆斯基·科薩柯夫的近衛軍軍官的身上。吉姆斯基被此等突如其來的恩寵和財富弄得有些得意洋洋。他最初的一批訂單之一給了他的書商。他對那位著名的書商說:「給我裝備一間足夠漂亮的藏書室。少數書放在樓上,多數書放在樓下。」

據說,有一位英國勇士,退役的時候帶回了整整一座圖書館。他對圖書所懂得的東西,其實並不比一頭野豬對唱詩班的和聲所懂得的更多,他下令讓那些卷冊以這樣的方式列隊:「向我看齊,」他說,「精銳部隊(對開本)在下面,主力部隊(八開本)在中間,輕步兵(十二開本)在上面!」

塞繆爾·約翰遜巴結切斯特菲爾德勛爵,其寡廉鮮恥的程度差點就趕上了歷史學家吉本【愛德華·吉本(1737-1794),英國歷史學家,其最著名的作品是《羅馬帝國衰亡史》。】會晤坎伯蘭公爵時的風采。當時,吉本把他的《羅馬帝國衰亡史》第三卷帶到公爵的府邸。這部史書最初是以四開本印的,吉本帶著這卷書並期望著送到的時候能讓公爵高興。公爵是怎麼說的呢?「什麼?」他叫了起來,「噢,換了個樣子——大開本的,嗯?」

喋喋不休地嘮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堅持認為欣賞趣味已經墮落,鑒賞能力已經死亡,這一套如今已成風尚。我們似乎不能認識到,這即使不是寫作這個行當的黃金時代的話,也是作家們的黃金時代。

遙想往昔美好的時光,作家事實上是個受到鄙視、被人忽略的階級。希臘人處死他們,因為幽默感抓獲了他們。莎士比亞死後一百年來,他的同胞差不多已經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除了薩克林【約翰·薩克林(1609-1642),英國詩人,其主要作品有《詩人的集會》等。】和他的夥伴們:在他的一生中,遭受了同代人的全面攻擊;有一位批評者登峰造極,說他是一隻炫耀借來的羽毛的寒鴉。彌爾頓被指控剽竊,他的一位批評者潛心多年,在古代著作中從各個不同的方面找出和這位盲詩人的韻文相似的段落,彙編成冊。就連塞繆爾·約翰遜的諷刺作品《倫敦》也被判決為剽竊。

看來,所謂往昔美好的時光是這樣一個時期:批評家們為所欲為,一手遮天;對於書籍和作家來說,成也在彼,敗也在彼。他們殺死了查特頓,正如許多年後,他們加速了濟慈的死亡。有一段時間,他們無所不能。直到十八世紀末,這些專業暴君才開始失去控制,而當拜倫對他們舉起長矛的時候,他們倒霉的日子事實上也就定了。

在這個墮落的時代,誰會在乎沃伯頓博士對一本書有何臧否之詞這樣雞毛蒜皮的瑣事呢?正是這位沃伯頓(格洛斯特市的主教),曾評論格蘭傑的《英國傳記史》,說它是一本「怪書」。這算是他老先生給予一本書的最高評價了——那些他不喜歡的書被他稱為「糟書」,而他所偏愛的書則被稱為「怪書」。

事實似乎是這樣的:通過知識的傳播,加之書籍的繁多和廉價,人們在智力上普遍達到了這樣一個高度——他們感覺到有理由聲稱他們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斷。是故,批評家這個行當,像從前那樣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年代,算是徹底過去了。

回到悲嘆人心不古這個老生常談,我要說,這種風尚毫無新意。翻翻古代的記錄,你會發現一長串同樣的嘮叨,喋喋不休從前的美好和現在的衰朽。希羅多德、薩盧斯特、凱撒、西塞羅和普林尼輪番上陣,悲天憫人地重複念叨著這本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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