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朅師國大王子跪地求饒

滿身是血的李天郎在無數馬蹄下苦苦掙扎,許多號叫的黑影還殘暴地用腳踐踏他。「救救我,阿米麗雅!救救我!」痛苦翻滾的李天郎伸出殘缺的手臂,拚命呼喊,「救救我!」他每叫一次,便有幾條黑色的毒蛇從他嘴巴里竄將出來,終於,他的四肢百骸崩裂了,成千上萬的黑蛇從各個縫隙飛濺出來……

啊!阿米麗雅慘叫起來,啊!李郎!李郎!

她渾身大汗,從噩夢中驚醒。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又做噩夢了?」一邊的侍女點亮了銅燈,「公主連著幾日做噩夢了,要不要請巫師來驅驅鬼怪?」

阿米麗雅虛弱地擺擺手,在床邊坐起,接過侍女遞過的水喝了一口,「小公主沒有醒吧?」

「哦,沒有,睡得好著哪!您放心吧,有我們守著哪!」

「給我掌燈,我要去看看。」

我的雪蓮,我的掌上明珠紗米娜。

黑頭髮和黑眼睛像她父親一樣分明,而挺直的鼻樑,雪白的肌膚則顯示了她高貴的小勃律血統。他的舅舅,小勃律國王赫納利稱她是雪蘇瓦爾最美麗的雪蓮,給她取名紗米娜,意思就是美麗的雪蓮。

睡著的小紗米娜就像一簇含苞待放的雪蓮花蕊。這孩子很少哭鬧,顯得非常懂事,雖然才三個多月,但是一顰一笑,已然有其父之風,他的父親,大唐皇室貴胄,西域雅羅珊,李天郎。

撫摩著女兒嬌嫩的臉,眼角含淚的阿米麗雅心中充滿母性的驕傲和自豪,任何人都會說這是世上最美麗的花朵。

睡夢中的紗米娜似乎感知到母親的柔情,小嘴一咧,哼哼一笑。引得周圍的侍女和阿米麗雅都驚喜地微笑起來。

佛祖啊,保佑我的女兒吧,也將您的佛光普照到她未曾謀面的父親身上吧!

「一路可要小心!」趙陵拽住阿史摩烏古斯的馬韁,「快去快回,千萬不要耽誤!」

「知道,我一定儘快趕回!」阿史摩烏古斯接過行囊,「哥哥你放心!」

「娘的,阿史那龍支這個狼心狗肺的賊廝鳥,居然怎麼也不肯發放過所(通行證)!」趙陵恨恨地說,「這般無恥小人,他倒是巴不得李都尉早些死!」

「不求他!就算拿住我說我脫逃,爺爺我也認了!」阿史摩烏古斯習慣性地齜著牙,「只要把夫人接來,將軍一定有救!我走後,這裡全靠哥哥照應了!一定要支持到我回來!」

這時杜環從寒風中驀然冒出,看見抖韁欲行的阿史摩烏古斯,趕緊招手止住,未等趙、阿兩人說話,他將一張書狀往阿史摩烏古斯手裡一塞,一言不發地又消失在兵幕後面。

「是過所!已蓋了官印!」趙陵新近學了不少字,認得這是通行安西的過所,沒有它,不僅阿史摩烏古斯有擅離軍營當斬的危險,阿米麗雅一行要到西域來也是困難重重。「還是杜長史有辦法,居然能蓋到官印!真不知怎麼感謝他好!快收好罷,千萬別弄丟了!」

「怕是杜長史借別的什麼理由將營司官印拿來私蓋的罷,這般仗義,這個文人倒是條漢子!」阿史摩烏古斯將過所小心疊放在衣服內層,「回來請他喝酒!」

「你倒不笨啊!十有八九是這樣!杜長史到底是咱西涼團的人啊!」趙陵嘆道,「擅蓋官印,也是重罪,唉!不多說了,趕緊上路吧!」

「好!」兩雙手緊緊一握,阿史摩烏古斯拍馬出了營門,迅速消失在晨曦中……趙陵戀戀不捨地目送著他遠去,心裡默默祈禱李天郎能夠堅持下去。

昏迷中,人們一次次聽到李天郎呼喊阿米麗雅的名字,最了解主人心緒的阿史摩烏古斯再也忍受不住,即使要掉腦袋,也要去小勃律接阿米麗雅回來。看李天郎的病勢,趙陵也沒了分寸,說不定阿米麗雅回來還真有奇效,那醫官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要是萬一……回來也好,至少可以見上最後一面!呸呸呸!趙陵連吐口水,晦氣!晦氣!怎麼會這麼想!

紅色鶡鳥旗和蟠龍軍旗一起在營地上空飄揚,上面凝聚著無數大唐戍邊將士的英靈,啊,勇士們的英靈啊,保佑我們的雅羅珊吧。不管是回紇薩滿,還是契丹巫師,不管是波斯祭祀還是党項占卜,都在焦急地關注著昏迷中的李天郎。

哥門提斯痛苦地在高仙芝腳下跪倒,請求他饒恕自己的父親。但這個殘忍而不可一世的征服者告訴他,唐人不會就這樣砍掉勃特沒的腦袋,而是要將他帶回遙遠的唐王朝首都長安,聽憑大唐皇帝的發落。誰都知道此去絕對凶多吉少,可是戰敗的朅師只有自行吞咽這個苦果,屈辱和無助像火刑一樣煎熬著哥門提斯的心,我為什麼活下來,為什麼我沒有像蘇西斯一樣光榮地死去!

「你父王不在,就由你叔叔素迦代為攝政吧。」高仙芝漫不經心地說。

「可我叔父受了傷……」哥門提斯揪心地抽動一下,朅師人心目中凜然生威的軍神素迦,如今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哦,哦,我忘了他瘋了,是吧?」高仙芝似乎剛剛恍然大悟,他環顧左右,大聲問道,「是真的瘋了吧?不是裝的?怎麼說瘋就瘋了?瘋子當然不能攝政啦,可是他是軍神啊,是親王啊,嗯,嗯……」高仙芝的神情一驚一乍,幕僚們先是驚訝,接著都會意地暗笑不已,高大將軍心境很好,居然還破天荒地尋起了開心。「這樣吧,攝政王還是讓他當,你不是王子么,就幫幫他,輔佐他么!是不是?瘋子攝政,呵呵,當然需要一個不是瘋子的人教導教導啦!指不定朅師還會因此聞名西域呢!」

幕僚諸將們終於忍不住轟然大笑,全然不顧跪著咬牙發抖的哥門提斯。

每次回家看到喃喃自語,時不時癲狂發作的叔叔,哥門提斯都會一個人趴在冰涼的地下號啕大哭。他曾經很想掌控這個國度,成為高高在上的國王,為此不斷努力,不惜和自己的親弟弟蘇西斯明爭暗鬥。但是,如今國家遇難,他卻茫然不知所措,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他,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除了一次次的飽嘗羞辱。

休整後的唐軍開始班師回朝,運送糧草的長行坊重載著無數財寶,所有的勝利者都得到了物質的報償。神采奕奕的隊伍有條不紊地從城中和城外軍營中出發彙集在一起,浩浩蕩蕩地向東行軍。歌聲飛揚,旌旗招展,上萬匹戰馬的蹄聲回蕩群山,彷彿春雷滾動。

為自己父王送行的哥門提斯扶著關押勃特沒的馬車走了一程又一程,西涼團將士騎著各自的青海驄從他身邊昂然走過,高摯的紅色鶡鳥旗刺痛了哥門提斯的雙眼。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斷送了朅師!

李天郎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每天都讓煞費苦心的醫官提心弔膽,生怕他一睡不醒。各種好葯跟不要錢似的往李天郎嘴裡送,但是他的病情一直不能穩定,倒弄得整個馬車都是奇奇怪怪的藥味。

當押送的牙兵粗暴地攆走哥門提斯時,醫官正掀開布簾傾倒藥渣,恍惚間,李天郎目睹了這生離死別的一幕。似曾相識!對,小勃律!小勃律!那裡有……

「阿米麗雅……」醫官聽見了,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聽見,他看看重陷昏迷的李天郎,不由得嘆口氣,這阿米麗雅到底是什麼葯啊!

「公主!公主!」一名侍女慌張地跑進寢宮,「阿米麗雅公主!」

正在給女兒餵奶的阿米麗雅不悅地皺皺眉頭,她最討厭有人在這個時候來打攪她和女兒。對她來講,紗米娜吮吸自己乳汁就是自己將生命交付給她的神聖過程,是母親和女兒之間珍貴而獨享的融合與交流。因此,雖然宮裡找了不止一個奶娘,她仍一直堅持自己哺乳。

侍女在紗帳外急急止步,躬身行禮。

阿米麗雅低聲喝道:「慌什麼,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是這樣,門口的侍衛圍住了一個長著夜叉面孔的怪人,那人叫著非要見你不可。侍衛們恐對公主不利,欲擒之,他卻用箭射穿了他們的帽子。」

阿米麗雅渾身一抖,呼吸驟然急促,夜叉,弓箭,天!是阿史摩烏古斯!肯定是他!只可能是李天郎派他來的!絕對是!

「讓他進來!快!」阿米麗雅輕輕拍拍乳房,將乳頭從紗米娜翕動的小嘴裡拔出來。小傢伙顯然對此大為不滿,哼哼叫著。「叫侍衛們別打了,立刻帶他進來!」

旁邊的奶娘接過了孩子,小傢伙哼唧了幾聲。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沒等看清是誰,一聲沙啞的哭叫就傳了過來:「夫人!夫人!小的阿史摩烏古斯,給您送信來了!」

「夫人啊,快回去吧,主人命在頃刻,時時喚你名字!」阿史摩烏古斯連滾帶爬地跪倒在紗帳外,涕淚橫流,原本就醜陋污穢的臉因晝夜跋涉變得更加猙獰脫形,令侍女們無不駭然捂鼻掩目,「你要是不回去,怕是再也見不到主人了!」

「啊,你從哪裡趕來的?是從旃陀羅拔么?」阿米麗雅心裡猛然一沉,天哪,難道噩夢是真的?「阿史摩烏古斯!李郎到底出什麼事了,快快道來!用突厥語說,我聽得懂!」侍女們雖然不懂漢語也不懂突厥語,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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