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高仙芝入主安西都護府,一席話收服舊派系

一連好幾天,不光整個番兵營,就連整個龜茲城,都在談論這場充斥著馬奶酒的盛宴。胡漢之間的對立大大緩解了,漢人都尉李天郎得到廣大胡人士卒的尊敬,這為他接下來大刀闊斧的整軍備戰,保證軍令的暢通起到了極為明顯的作用。胡人們都尊稱他為「雅羅珊」將軍。

熟悉帳下的大小統領,清理營中的糧秣器仗,花費了李天郎不少的精力。直到高仙芝大隊返回龜茲,李天郎才得以從軍營脫身返回城裡住處,準備覲見這位正式身居安西大都護的高仙芝高大將軍。

風塵僕僕的李天郎剛進城門,便迎面碰上了隨高仙芝返安西的杜環,好久不見,自然倍感親切。李天郎力邀精通數門胡語和西域諸國風俗地貌的杜環到番兵營執掌長史之職,杜環感謝之餘,也悄悄告訴他,應安西都護府之命,小勃律派出了以阿悉蘭達干大相為首的使節團,即日便到達龜茲。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來聽奉皇帝詔書,明皇為小勃律賜號歸仁,並封大王子赫納利為歸仁都督,同意設立歸仁軍以戍守唐之西門;二是來朝賀高大將軍榮登大都護之位,並遵從都護府安排為即將到來的西徵效命。

李天郎點點頭,心裡某處地方不由一疼,他想到了幾天不見的阿米麗雅……

與杜環匆匆告別後,李天郎帶著「風雷」「電策」和寸步不離左右的阿史摩烏古斯穿過龜茲城徑直往住處去。還未到家門,「風雷」和「電策」便歡叫著撲了過去,將大門扒得嘩啦啦響。門很快開了,阿米麗雅微笑著出現在門廊,手裡還拿著一個做皮活的錐子。早春的夕陽溫柔地投落在她的身上,煥發出無數恬靜安詳的氣息,一汪碧綠的秋水含羞帶嗔,望得李天郎也心神搖蕩,家的感覺驟然攥緊了他的心。公主的美麗使木然的阿史摩烏古斯也為之一驚,嘴裡驚詫地咕噥了一句:草原上的女神!

那道簡陋的小門彷彿磁石般將李天郎的心吸了過去,他知道,這就是因為有了一個女人,有了阿米麗雅,正是她,將這個李天郎這處以前只用來歇腳的凌亂狗窩變成了溫馨的家……李天郎跳下馬來,阿史摩烏古斯利落地接過馬韁自帶颯赤和兩條巨獒去廊下馬廄,雖然第一次到這裡,但這些小事,出身草原獵戶的阿史摩烏古斯倒是不用人教。阿米麗雅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像蝴蝶般張開雙臂投入自己男人的懷抱,李天郎將她抱起,一邊在她臉上脖子上印下一個個重重的熱吻,一邊邁步走進屋內。

屋子裡瀰漫著醉人的花香,所有的家用都煥然一新,整齊潔凈,一塵不染。向陽的窗戶前和案几上,放置著幾盆從長安方天敬處帶來的水仙花,飯桌上熱氣騰騰的食物,令人饞涎欲滴。李天郎放下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抓美食,卻被阿米麗雅一聲嬌喝止住,只得先去了戰袍甲胄,洗濯一番才回得桌前。

「試試這個,奴家可做了幾天了!」阿米麗雅遞過來一雙牛皮箭袖,「快做完了,可把我手扎壞了!」

李天郎放下酒杯取過箭袖,只見針腳細密、做工精巧,除了以絲綢做了襯裡,還精心地做了打磨,以免硌著手腕。「真看不出你還會做皮活!我簡直難以相信你是公主!告訴我到底有哪些是你不會做的?」李天郎的驚訝和感激發自肺腑。

「哼,我雖是公主,卻是小勃律的公主,豈是長安深宮大院里那些嬌滴滴金枝玉葉所能比的!」阿米麗雅驕傲地說道,「你看,左邊的那隻我繡的是紅色鶡鳥,那是你們西涼漢人的標記,而右邊,繡的則是飛駱駝,那可是小勃律王室的徽記……嗯,喜歡嗎?」

提到小勃律,李天郎心裡一沉,他下意識地強制自己的即將飛散的思緒,回到眼前甜蜜的飯桌前,但是一絲裂痛不知不覺地在他心頭清脆地炸開,不,讓我先享受這樣的甜蜜吧,先不要來打攪我,不要!

「李郎,怎麼啦?不喜歡嗎?」

李天郎趕緊強顏歡笑地答道:「怎麼不喜歡!喜歡得要命!」提不提阿悉蘭達干來安西之事?異樣的煎熬撕扯著他的心……

「你在酒宴率漢人競技大勝之事,早就傳到我這裡了,昨日馬麟來這裡告訴我你要回來,我一問起,那孩子更是將你吹得神乎其神……」公主興緻勃勃地說,「看來李郎真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李天郎喝口酒,含糊地說道:「唉,其實胡人不乏英雄好漢,就是賣與我為奴的那個阿史摩烏古斯,也是僅次於趙陵的一流箭手,只可惜……」

「邊吃邊說給我聽,看看這羊肉,是我從你師父那位御廚處學得,嘗嘗好吃嗎?」

……

床笫的縱情之後,李天郎摟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阿米麗雅,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久久說不出話來。多麼美好的時刻啊,任何人都會難捨這樣的美妙時光,更不要說對一個舉目無親、茫然亡命的浪子了……

你捨得嗎?你捨得嗎?

捨不得!捨不得!豈止是捨不得,簡直就是心頭剮肉!撕心裂肺!

多好的家啊!多幸福的感覺啊!

可這樣的好日子說來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卻又如琉璃般虛渺易碎,也許自己一句話,就可以讓這得之不易的一切化為陽光下的朝露……這,難道也是命?這又是怎樣的命啊!

阿米麗雅將臉貼近自己情人怦怦搏動的心臟,閉上眼睛用冰冷修長的指尖輕輕地在李天郎傷痕纍纍的胸膛上劃著圈兒,夢囈般地說:「你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丈夫……」

「我想我該告訴你……」李天郎艱難地說,心中的那道裂痕嚓啦啦徹底裂開了,為什麼要說?有個聲音在問他,為什麼?不知道,但是我必須告訴她!否則我會愧疚一生!「小勃律使團……」李天郎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感覺到胸前的公主渾身一顫,一隻嬌小的手掌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別說!什麼也別說!」

李天郎輕柔但卻堅定地拉開公主的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綠眼睛:「阿悉蘭達干帶著小勃律使團來這裡了,你,你……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

「我叫你別說!你為什麼要說!為什麼說!」已經是淚如泉湧的阿米麗雅瘋狂地捶打著李天郎的胸膛,「你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你瞞著我不行嗎!我自己都裝著不知道,你卻非要說出來!」

李天郎不由自主拽緊了棉被,很緊很緊,沒想到公主已經知道了。

阿米麗雅無聲地哽咽,用力將自己和李天郎緊緊貼在一起……

李天郎醒得很早,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身側的阿米麗雅已經在廚房忙碌了。連阿史摩烏古斯也扯著沙啞的喉嚨在吆喝著喂馬,彷彿根本就沒有受過傷。看看時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趕緊起身穿衣戴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護後升堂議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膽敢藐視他的權威。

散亂的髮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煩地繞了兩繞,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繫上頭巾,手腕卻被輕步走來的公主捏住,「坐下,怎麼梳成這樣!」阿米麗雅按住李天郎的肩頭,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來。抬眼看看鏡子里的女人,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舊可以感覺到對方眼角的濕潤。

阿米麗雅用熱水將李天郎濃密粗硬的黑髮溫軟了,再用梳子細細梳理,柔軟細嫩的玉指在頭髮間穿行,溫香如蘭的氣息幽幽掠過李天郎發頂,猶如兒時母親親昵地撫摸……

李天郎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最後的甜蜜與溫馨。阿米麗雅還沒有說出她的決定,但是,李天郎已經感覺到了從公主手上傳來的痛苦戰慄。

髮髻精心梳好了,阿米麗雅捧著看了看,完美無瑕。於是她微笑起來,在鏡子里仔細端望自己的男人。鏡子里的李天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實在不願意就此停止,實在不願意睜眼看見夢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這個樣子才像大家嘴裡的雅羅珊!」阿米麗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緊緊。

「不要走!」李天郎無聲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營,不再回來……」李天郎將臉貼在公主手上輕輕摩挲,「記住,這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這裡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麼也用不著。只是你帶的那幾箱珠寶,我用了一些充作軍用,以後打了勝仗,再設法還你……阿悉蘭達干到時候會來接你,我會安排馬麟來幫你……軍務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涼的淚滴落在李天郎的頭頂。

沒有人可以經受這樣的離別,李天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護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漢官吏幾乎都到齊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於是大多數官銜較低的人只好在廳外靜候。

李天郎還未下馬,一個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李將軍!雅羅珊!」是阿悉蘭達干!

「好久不見啊!」李天郎心情複雜地和他寒暄,旁邊的通譯急忙翻譯,「聽聞公主和將軍一齊去了長安,我等好生羨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剛到便欲登門覲見,還有赫納利王子的書信一封也欲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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