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吐蕃公主的驚天密謀

阿弩越城外營帳連綿,蜿蜒數里,三千安西軍主力紮營於此。每日戌時,嚴警鼓角初動,各虞侯帶領巡營甲士,建旗幟,立號頭,定更鋪,洪亮的坐喝聲此起彼伏。疲憊的大軍終於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充足的補給不僅使士卒們的體力迅速恢複,也讓他們群情振奮,鬥志昂揚。

高仙芝偕一干幕僚則與西涼團同宿阿悉蘭達乾的城堡,西涼團是唯一進城的部隊,高仙芝將阿弩越城所有的警戒任務甚至自己的貼身護衛都交給了西涼團,這是少見的殊榮。對這樣的安排,眾將皆無異議,西涼團大功有目共睹,無人可出其右,榮獲「跳蕩」當之無愧。

殷勤有加的阿悉蘭達干使出渾身解數討好高仙芝,繼續貫徹他的「奴才戰略」。眉頭也不皺地將自己豪華奢侈的寢宮讓給了高仙芝,甚至還不惜血本地獻出了自己最美麗的一個侍姬。他也看出了李天郎的特殊地位,對這位主宰阿弩越城命運的雅羅珊將軍更是畢恭畢敬,只是不明白血氣方剛的漢子怎麼會對女人沒有半點興趣,還要警告他再派美女去就砍了他的頭,嘖嘖,怪人!

李天郎住在阿悉蘭達干寢宮旁邊的廂房,離高仙芝的住處不過幾丈之遙。對高仙芝額外的恩寵,李天郎反而感到不安,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和整個西涼團幾百弟兄的命運,已經和高大將軍千絲萬縷地糾結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桌上是攤開的書簡,是近日來西涼營所有的文牒、名籍、官告、領狀等軍事文書。由於連續苦戰,加上李天郎職務變遷,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整理也沒有新添內容了。趁這幾日休整,李天郎令各隊上報情事,一一匯總在案,準備清理後交西涼團新任校尉趙陵。

剛剛沐浴過的身體十分清爽舒暢,不知不覺,上次洗澡居然已經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了。李天郎苦笑了一下,確實都快捂出虱子來了,一脫衣服簡直是臭氣熏天,要是喜愛乾淨的廬原美香或者母親看見,絕對會尖叫著昏厥過去。哦,日式浴盆里宜人的羅湯,熱氣騰騰的水汽,飄香的花瓣……還有輕搓脊背的酥手,軟軟的,柔柔的,嫩嫩的,母親的,美香的……李天郎渾身一熱,丹田裡情慾翻滾,怎麼會想到這些!越來越喜歡回憶過去,難道自己真的歲月蹉跎,變得軟弱了?心中悚然一凜,李天郎長吁一口氣,竭力將雜念抹去,緩步走到桌前,翻了翻攤成一片的書簡,絲綢的內衣親切地摩挲著洗後的肌膚,發出悅耳的沙沙聲,當時在高麗被俘,身上剩下的,也就是這件日式內衣了,美香繡的花……

嘿!李天郎警告自己,沒有美香,沒有母親!沒有日式浴盆,只有盛洗澡水的馬槽!還有馬糞的臭氣和粗野的軍漢!呸!呸!做事!做事!

蘸著濃黑的筆墨,李天郎在桌前呆立片刻,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緒,回到了現實。

西域……

大漠……

沙場……

奮筆疾書……

纖纖狼毫詳細寫下了從娑勒川戰役開始以來所有的血雨腥風——人員軍械損失,作戰概況,繳獲得賞……本來這些事完全可以叫杜環這樣的營中書記或者其他什麼文官來干,但李天郎卻寧願親自動手。「七月十三日戰吐蕃於特勒滿川,擊賊退,折隊正馬振漢、馬田……」「七月十六日,攀通天崖,襲大山子賊營,折伙長羅老六,伙內人羅貴……」「七月二十五日,奪娑夷橋,折隊正馬德一、旗頭馬騰蛟……」寥寥數言,卻有無數泣鬼驚天,李天郎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揮毫凝書,這些驍勇善戰的英勇部下,曾經多麼生龍活虎的漢子,如今都成為荒原大漠的縷縷孤魂,什麼都沒有留下……他們使用過的軍械器仗,甚至穿的衣物,都會被輾轉送到接替他們的人手中,成為新戰士的裝備,直至在戰鬥中消耗殆盡,沒有人會記得它們以前的主人是誰。紅色的硃筆在每個戰歿之人的名字後面註上標記,這就是他們在軍中留下的一切,硃筆的圈注。他們的功勛,在許多年以後,還會有人記得嗎?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給巍巍大唐帶來了怎樣的威儀四方?這樣的浴血遠征,還會導致多少大唐健兒血灑萬里西域?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邊塞苦,豈為妻子謀。

這是岑參在過隴山赴安西上任時寫下的豪言壯語,可謂擲地有聲、滿腔熱血。西涼團亡命的弟兄們自然沒有這樣的文采,對所謂「王事」也是稀里糊塗,他們並不關心數千里之外的大唐皇帝是否知道有他們這麼一幫大唐子民在為大唐浴血奮戰,也懶得去想。他們抽腸濺血、衝鋒陷陣不為別的,就是為自己和「妻子謀」,邊塞人盡皆知的苦寒是長安的天子難以體會的,但對於天天浸泡在艱苦裡的西涼軍人來說,一切都是那麼平常,他們只是幾十萬戍邊士卒中渺小的一小撮,但誰又能說他們不是偉丈夫!好男兒!

那些死在他們刀下的敵人呢?那些在文書里被稱為「賊」的人?那些身首異處的吐蕃人、小勃律人,還有其他無數膽敢在西域和大唐爭鋒的人,在喪失了兵鋒之後,他們只有任人宰割,永遠被稱為「賊」!李天郎苦笑起來,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李天郎啊李天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人,居然還要胡思亂想,有什麼意義?宿命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比起這些活得洒脫自在的西涼漢子們來,李天郎的宿命……

燭光搖曳,一滴墨汁突然濺落在紙上,李天郎皺皺眉,提筆四顧,居然沒有找到什麼可以用來擦拭的東西。

小勃律已成唐軍刀上的肉。沒人對此表示懷疑。

絕望的小勃律王決定徹底對大唐表示臣服,對他來講,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別奢望還能穩坐王位。但是身為王后的吐蕃公主不甘心淪為階下囚,她夥同宮中掌握大權的五個大首領,不斷從周圍城鎮抽調兵力,加強孽多城的防禦,並派遣信使急赴吐蕃,求援兵擊隴右和安西,企圖挽救頹敗的局勢。對於這些情況,高仙芝瞭若指掌,每天都有斥候(偵察兵)和細作(間諜)將孽多城的最新情況上報與他。李嗣業領席元慶、賀婁余潤等率唐軍前鋒一路修橋築路,兵鋒直逼孽多城下,近日已連續對其外圍進行了幾次試探性進攻,掃除了大軍攻擊的障礙,同時也將孽多城的虛實摸得一清二楚。安西軍正在加緊調動,雷霆一擊馬上就會降臨到蘇失利之頭上。這個時候,怎樣的動作對小勃律人來講,都是掙扎,垂死的掙扎!

「四日以來,孽多城已征數百壯丁守備城垣,城內軍馬不過一千,盡皆羸弱驚惶之眾。從娑勒城(位於小勃律以北)、迦布羅(位於小勃律西山巔)、大勃律等地趕來的增援被我前鋒盡殲,末將斬首三百餘級,賊酋盡在城頭觀望,不敢出城應戰,」李嗣業意氣風發地說道,「望大將軍下令全軍進擊,末將一日之內便可拔城而還!」

高仙芝滿意地點點頭,連雲堡一戰,小勃律精銳盡失,哪裡還有什麼勁旅可以防守孽多城。而既無地勢之險,也無堅守之兵的孽多城就算將城內所有的小勃律人,不分男女老幼,統統給予刀槍趕上城牆,那也不是三千虎狼之師的對手,對於這一點,高仙芝有絕對的信心。遲遲不動,無非是休整休整,順便吊吊眾將好戰的胃口而已。

「大將軍!下令吧!」在場眾將個個摩拳擦掌,肥肉都到嘴邊了,哪有不狠命咬上一口之理!李天郎撫摩著自己佩刀的刀把,沒有參與將領們群情激昂的戰前討論,連續苦戰的部下需要長時間的休整,他發誓再也不會將他們置於危險之中了。再說孽多城兵微將寡,無險可守,此仗絕對是信手拈來,何必消耗自己的弟兄呢?讓別人風光去吧。

「聽說那蘇失利之家族坐守絲綢要道多年,積累了不少錢財,藏在隱秘之處……奶奶的,殺進去拿個乾淨!」

「還有一個美麗的神花公主……」

「早死在連雲堡亂軍之中了,那個吐蕃王子都被張達恭的玄甲軍撕成了碎塊!」

「那還有天魔舞姬,個個都是雪白粉嫩的騷娘們!蘇失利之這個賊子倒會消受!」

……

作戰計畫已經一一分配下去,不少將領輕鬆地聊起了阿悉蘭達干給他們神侃的小勃律逸事,個個興緻盎然,活像一群準備分贓的強盜。肆無忌憚的議論使不少自詡君子的文官們皺緊了眉頭,連副將李嗣業也頗為不滿,但高仙芝像是什麼也沒聽見,自顧握著馬鞭在作戰示意圖上畫著圈,也不叫大家各自歸營。李嗣業乾咳一聲,衝口沫橫飛的幾個將領擺擺手,止住他們越來越粗野的議論,轉身對高仙芝說道:「大將軍,城破之日,如何處置小勃律賊王,還望大將軍示下!」

聽到李嗣業的問話,高仙芝似乎才從某種沉思中回過神來,他將馬鞭往桌上一扔,很舒服地靠在太師椅上,臉上又出現那種令人極為不舒服的詭異表情:「嘿,這個嘛……」

殺人劫掠,在西域簡直就是天理,李天郎對此已經習慣了。目前唐軍的明顯優勢使李天郎對高仙芝和眾將的作戰計畫毫無興趣,也沒有仔細聽他們的商議,反正就是攻城略地而已。拔城後又是一番劫掠,唉,不管是哪朝兵馬,似乎都和這脫不了干係,日本大軍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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