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馬紐艾爾·阿桑松先生最後的提醒

自從「讓」變成了「讓娜」,被從奧里諾科河中救起的凱爾默上校的女兒再也不能繼續謊稱是馬夏爾中士的侄子的那一天起,雅克·艾洛赫就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對此我們還用得著再多說嗎?

對這種感情的性質,讓娜是不可能不明白的。她今年實際上已經22歲了,但穿上少年的衣服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她能看出對方的心意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而被同伴稱為「對這類事情一竅不通」的熱爾曼·帕泰爾納,對雅克·艾洛赫思想感情的發展過程也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如果去對同伴說:「雅克,你愛上讓娜·德·凱爾默小姐了」的話,等待自己的回答肯定是:「我可憐的朋友,你對這類事情一竅不通!」

為此,熱爾曼·帕泰爾納一直在尋找時機表明一下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哪怕只是為了以自身為例來證明,不管是博物學家還是其他有學問的「某某家」,對於世上所聲稱的難以言傳的那種感情,並不是一竅不通!

至於馬夏爾中士,一路上接踵而來的事件讓他倒霉透了,秘密被戳穿,計畫泡了湯,本來掩飾得天衣無縫,該死的「秋巴斯科」一刮把什麼都毀了,他再也無法聲稱是讓·德·凱爾默的叔叔,因為男孩成了女孩,且跟他沒任何親屬關係。想到這些,他會產生什麼念頭呢?

他心底是很窩火的——生自己的氣,生所有人的氣,颳風的時候本來可以防止讓掉到河裡去,事情發生後,他本來應該自己跳下去,而不是由另一個人把讓救上來。這個雅克·艾洛赫幹嗎要幫忙呢?關他什麼事?可是,他又做了件好事,因為如果沒有他,他……不,她……肯定會沒命的。當然了,可以相信事態不會進一步嚴重,秘密迄今都保守得很嚴。馬夏爾觀察了讓娜的救命者一段時間,他的態度始終很有分寸,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但願當他和他的上校重新面對面時,上校不要指責他什麼。

可憐的馬夏爾中士!

一大早,讓就把他叫醒了:馬紐艾爾父子3人已經等在屋外了。

他們的兩名同胞一刻鐘之前從船上走出,幾乎同時趕到。

大家見面互致早安。雅克·艾洛赫說「加里內塔」的修補工作進展順利,第二天就可出航了。

一行人隨即朝橡膠園走去。割膠工們也已經趕到工作地點了。

說是橡膠園,其實是一片很大的雜生林,只是在割膠的季節把其中的橡膠樹標出來而已。說「割膠」也並不是去砍,而是「擠汁」,在樹皮上劃個口子,就和澳大利亞某些地區採集多汁樹木的汁液方法一樣。

割膠工們開始忙碌起來的時候,馬紐艾爾帶領著客人們走進了蔽日的橡膠林。

來客中最好奇,對此項活動最感興趣的一個——還能是誰呢?當然是博物學家熱爾曼·帕泰爾納。他要湊上前去仔細看個明白,熱心的專員則是有問必答。

采膠的方法再簡單不過了。

首先,每名工人手握一把鋒利異常的小斧,把分配給他的以「台」為單位的一百來棵橡膠樹的樹皮上都划出數道口子。

「切口的數目有什麼限制嗎?」熱爾曼·帕泰爾納問。

「4條到12條,要看樹榦的粗細而定,」馬紐艾爾先生說,「切口的技術是大有講究的,在樹皮上劃的深度要恰到好處。」

「那麼說,」熱爾曼·帕泰爾納說,「這不應比做截肢,而應比做放血。」

口子切好之後,汁液就順著樹榦流入了一個小罐子,罐子的位置安放得十分巧妙,可以一滴不廢地把汁液全部接入其中。

「樹汁能流多長時間?」熱爾曼·帕泰爾納問。

「6到7天。」馬紐艾爾答道。

雅克·艾洛赫和同伴們在橡膠林里轉了大半個上午,馬夏爾中士打了個貼切的比方,說割膠工們的舉動就彷彿在酒桶上鑽洞取酒一般。700株橡膠樹接受了「靜脈切開放血」似的手術,保證了又一次橡膠大豐收。

大家趕回主人家吃午飯。飢腸轆轆的眾人吃得格外盡興,馬紐艾爾的兩個兒子帶人到附近林子里打獵,獵物由他們的母親監督烹調,味道美極了。由兩名工人早上在奧里諾科河邊釣上或射中的魚也鮮嫩可口。農場上出產的水果和蔬菜也讓人百吃不厭,尤其是年年豐收的菠蘿。

熱爾曼·帕泰爾納參觀了橡膠的採集,看到了切口的過程,他的好奇心並未因此而滿足,他請馬紐艾爾接著給他講一講下面的步驟。

「如果您能在達納科多住幾天,」專員說,「您就會看到:口子被劃開之後的最初幾個小時里,膠汁流得比較慢。所以大約要過一個星期膠汁才能全部流干。」

「那也就是說,一個星期以後您就把膠全收完了……」

「不,帕泰爾納先生。今天晚上,工人們會把白天採到的膠汁帶回來,馬上進行熏制,使膠汁凝固。具體做法是,把膠汁倒在一張薄木板上,點燃一堆剛折下的枝條,把木板放到濃煙上去熏,膠汁就逐漸地變硬凝結了,這時便再往木板上倒上一層膠汁。如此反覆,就做成了一種橡膠長條,這時采膠工作才算完畢,可以拿去賣了。」

「在我們的同胞特呂松到來之前,」雅克·艾洛赫問道,「印第安人是否真的對采膠一無所知?」

「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專員答道,「他們根本不知道橡膠有何價值。所以也沒有人想像得出橡膠會給本地帶來多大的商業和工業利益。是法國人特呂松,先在聖費爾南多,後又在埃斯梅臘爾達,把割膠的技術傳授給了印第安人。如今,橡膠業已成了美洲的這一地區最重要的產業了。」

「哦,特呂松先生萬歲!他的祖國萬歲!」熱爾曼·帕泰爾納的聲音不是高呼,而是像吟唱一般了。

大夥滿懷激情地為特呂松先生、為法國而乾杯。

中午睡了幾個小時午覺。下午,專員建議客人們去港口看一看正在修補中的船員。他想親自檢查一下工作質量如何。

大家穿過農場的田地朝河岸方向走,一邊聽馬紐艾爾先生帶著業主的自豪談論自己的農場。

走到港口,「加里內塔」已經完全修好了,正要重新下水。「莫里切」則在纜繩的另一頭隨波輕晃。

在船員和農場工人們的幫助下,瓦爾戴斯和帕夏爾已順利地補好了船洞。專員十分滿意,現在,兩條船都結實牢固得很,完全能夠勝任下二階段的旅行。

眼下要做的是把「加里內塔」從河岸推入水中,下水之後,再把船篷搭好,把桅杆豎起,把物品重新裝入艙中,今天晚上馬夏爾和讓就可以回船上住了,明天一大早船隊就上路。

此刻,夕陽西沉,夭邊堆起紫紅的雲霞,它預示著西風將起——這對船行是有利的。

船員和工人們著手把「加里內塔」推往河中,馬紐艾爾·阿桑松父子和旅客們則在岸邊散步。

在合力椎船的人中,專員的目光落到了荷萊斯的身上,他的樣貌與其他船員太不一樣了。

「這人是誰?」專員問。

「『加里內塔』上的一名船員。」雅克·艾洛赫答道。

「他不是印第安人。」

「不,他是西班牙人。」

「你們在哪兒僱到他的?」

「在聖費爾南多。」

「他的職業就是奧里諾科河上做船員嗎?」

「他並不以此為生,但當時我們缺一個船員,這個西班牙人想去聖塔胡安娜,便前來自薦,瓦爾戴斯於是僱用了他。」

荷萊斯覺察到有人在談論他,他一邊幹活,一邊側耳傾聽著對方說了他什麼。

雅克·艾洛赫一下就想到了一個問題,便問:「您認識此人嗎?」

「不認識,」馬紐艾爾說,「他到奧里諾科河上游來過?」

「印第安人巴雷說在卡里達見過他,但荷萊斯自己否認去過那個地方。」

「我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專員說,「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看上去和印第安人太不一樣了。——您說他要去聖塔胡安娜?」

「他的意願,好像是加入傳教團。在出來闖蕩做海員之前他曾是初學修士。據他說他十一二年前在加拉加斯見過埃斯佩朗特神父。這有可能是真的,因為他為我們描述的神父的相貌和您給我們形容的非常一致。」

「總之,」馬紐艾爾先生說,「這人駕船的技術好壞倒不重要,但在這種地方要小心那些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也不知要往哪兒去的冒險分子。說不定……」

「您的提醒我一定銘記在心,馬紐艾爾先生,」雅克·艾洛赫說,「我會密切注意這個西班牙人的。」

剛才這番話荷萊斯聽到了嗎?反正從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不過,有那麼幾次,他的眼睛裡放射出難以掩飾的焦慮的目光。「加里內培」被推回水中,泊系在「莫里切」的旁邊。專員與旅客們朝船兒走過去,話題也轉移到了別的方面,但荷萊斯依然豎起耳朵聽著,同時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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