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六節 一年半內

三月三十一日,拂曉。勒柯吉昨天忙了一夜,一直沒有合過眼,這時才倦意上頭,他經歷了怎樣一種場面呀!這是人類靈魂善與惡的表現,這是人類本性的暴戾和忘我的表現。

他將調查這個案件先放到一邊。人命關天、悲劇造成的兩個無辜受害者被放在臨時擔架上面,迅速地送到政府辦公室。

桑德被放到床上,衣服馬上被脫掉。情況令人擔憂,兩腿已被砸得稀巴爛,不復存在。阿爾特勒布爾看到年輕人的身子這個樣子,心如刀割,痛不欲生,那久經風霜的古銅色臉上老淚縱橫。

勒柯吉彷彿是一位慈母,耐心而又細緻地給這個遍體鱗傷的孩子包紮。他那雙腿是體無完膚,血肉橫飛,他恐怕終身都無法靠它們行走了,得永遠過殘疾人的生活。這是回天乞求也不可救藥了。但這樣也有好的一面,不用截肢,否則會帶來致命的傷害。

勒柯吉給他處理完後,在他無血色的嘴上滴了幾滴強心劑,他開始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微弱聲,其間還夾雜著呻吟。

然後,勒柯吉再處理迪克,但他看上去好像也十分危險,他緊閉著雙眼,臉漲得發紫,一直在抽畜。他呼吸急促,正發著高燒。勒柯吉檢查完後,感到非常著急,儘管他身體沒有受到損害,看上去沒什麼危險,但實際上,他的情況比桑德還要嚴重。

把兩個孩子安置好,時間已很晚了,但他還是來到阿里·洛德士家,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洛德士聽後感到震驚,勒柯吉請他幫忙,他立刻就答應下來,毫不推諉。他們商量好了,由洛德士太太、克娜麗、杜麗姬·塞羅尼和格拉茲愛娜四人輪班看護這兩個孩子。女孩子上白班,媽媽上夜班。洛德士太太第一個上班,她只用了幾分鐘換衣服,然後和勒柯吉一道出門。

把一切安排好,過了最緊張的時刻,他這才去休息,但怎麼都睡不著。他滿腦子想的儘是大事,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五個罪犯,死了三個,還有兩個活著,那麼鬥爭並沒有結束。儘管希瑞戴跑了,在整個島上逃避追捕,但可以肯定早晚會將他緝拿歸案。另外,肯尼迪被關了警閉,等著判決。

死了三人,一人在逃,兩個孩子生命垂危,這次恐怕再也捂不住了,大家肯定會知道事件的真相。不過,趁著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馬上行動,可能還有點希望。從何處下手?

其實,勒柯吉和其對手在思想原則上是一致的,只不過行事的方法大相徑庭。總的來說,這些人和他一樣,對各種束縛深惡痛絕,而且絕不會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另外,他們個性也有差異:一方要徹底摧毀專制;另一方只是滿足於逃避。因此,他們都要求和嚮往自由,儘管他們表現出觀點各異,但其本質是一樣的。不管怎樣,這些人只是社會的叛逆,而他本人也曾與世可格格不入,他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現在大權在握,但他會亂開殺戒,對他們嚴懲不貸嗎?

勒柯吉一起床就徑直來到監獄,肯尼迪頹唐地在椅子上老老實實地過了一晚上。見他走來,肯尼迪連忙站起,但覺得似乎還不夠尊敬,便卑躬屈膝地摘下帽子。由於手上上了牢固的小鐵銬,因此摘帽時,不得不兩隻手同時舉起來。做完這個動作,他便低下頭,等著。

肯尼迪的表情彷彿是只落入陷阱的野獸,他再無權享用大自然賦予的財富,空氣、空間、自由……周圍的一切。他曾經是那麼渴望剝奪別人這些財富,但現在是作繭自縛,自食其果。

勒柯吉一看見他就火冒三丈,控制不住。

「阿爾特勒布爾!……」他把頭伸到警察局叫。

阿爾特勒布爾跑來。

「打開手銬。」勒柯吉指了指俘虜被銬起來的手說。

「可是,先生……」阿爾特勒布爾說。

「打開吧……」勒柯吉用一種不容爭辯的口吻打斷他。

「現在肯尼迪自由了。」他問:

「你想殺我,為什麼?」

肯尼迪沒有抬頭,只是聳了聳肩,身子不自然地左搖右晃,不停地擰手中的貝蕾帽,那神態好像是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勒柯吉默默地看了他一會,然後朝警察局大門走去,將門全打開,側過身子:

「滾吧!」他說。

而肯尼迪一副不敢肯定的神情看著他。

「滾!」他用鎮定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這種事還要別人求他嗎?昔日的水手低間彎腰出了門。勒柯吉跟在後面,把門關上,徑直朝兩個傷員方向走去,而阿爾特勒布爾站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

桑德的情況是暫時的,但迪克卻很嚴重。他得了令人可怕的譫妄症,躺在床上也不停地動,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疑問,這孩子是嚴重的腦充血,頸部不好。到現在為止,沒有辦法給他治療。他高燒不止,到哪裡去搞冰給他降溫?霍斯特島除了冬天以外,其他的時候是找不到這個東西的,它還沒有發達到這種地步。

冰,勒柯吉可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天公做美,蒼天有靈,他很快就有了數不完的冰。一八八四年的冬季,異乎尋常地早到,而且十分寒冷。四月初,就開始連降暴雨,一個月內幾乎就沒有停過。暴雨伴隨著大幅度地降溫,最後天降大雪。從勒柯吉在麥哲倫安定下來起,還從沒有碰見過這種天氣。當雪下得不大時,人們還是正常活動。但到了六月,下起鵝毛大雪,銀花飛舞,人們試了一下,但再也無法出門,積雪已達三米,利貝麗亞已被埋在一層冰下面了。門已被冰雪封死了,只好改由樓上的窗戶出進,而那些平房只好在屋頂上開個口子。所有的公共生活都停止了,出門只是為了買些食品,其他的一概都沒有了。

天寒地凍,大眾健康狀況又令人擔憂,疾病又開始傳播,勒柯吉不得不幫利貝麗亞醫生一下,因為他一個人早就應付不過來了。

幸運的是,他心裡可以鬆一口氣了,他不用再為迪克和桑德擔心。兩人中,桑德第一個痊癒的。出事後的第十天,這個甘為他人獻身的人就已脫離了危險,而且不用截肢了。接下來,他的傷口很快就癒合了。也可以說,因為他小,身生命力旺盛,所以恢複得很快。但是,在兩個月內。他還是不準下床。

下床!……說句實話,這種說法不準確。桑德永遠再也不能下床了,如果沒有人幫助,他只能呆在原地不動,壞死的腿已撐不住他的身子,他終身殘廢,無不行動。

這孩子對此好像並沒感到十分難過。他蘇醒時,恢複了意識,第一句話並不是喊疼,而是打聽迪克的情況,他為了救迪克,那麼勇敢無私的獻身,當人們告訴他迪克安然無恙時,他半張著嘴,露出一絲微笑,但不久,他不再相信別人的話了,隨著身體的康復,他變得越來越固執,要求見他的朋友。

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滿足他。迪克幾乎一個月內處於譫妄症的狀態中,他的頭燒得滾燙,儘管現在搞到冰不是件難事,但用冰還是退不了他的高燒。這段艱難的時期終於過去了,他的身子十分虛弱,風一吹就會倒。

不過,從即日起,他的身體迅速恢複,治療他的靈丹妙藥莫過於告訴他桑德也大難不死的消息,迪克聽說後,臉上放出天使般的喜悅,這些天來,他是第一次安然入睡。

第二天,他親自去看望桑德,證實了別人沒有騙他,桑德還活著,桑德從這時,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至於自己的不幸,他才不在乎,只要迪克還活著,他就放心了。於是他要人把小提琴給他,當他接過小提琴時,仍上漾溢著幸福。

又過了幾天,在兩個孩子的再三要求下,人們只好讓步,把他們放到一間屋子裡。從這時起,他們再也不覺得時間難熬。兩張床靠得很近,他們都躺在床上,迪克看書,桑德拉琴,為了歇口氣,時不時互相打量一下,然後會心一笑,感到愜意。

令人難過的日子來了,桑德可以起床了。迪克下地有一個多星期了,看到他的朋友那種絕望的神情,他恐怕永遠罕記住這一幕。他的人完全改變了,像是仙女的魔棍點了他一下,一個新的迪克產生了,變得無比穩重,有禮貌,講規矩,更溫順些。

六月初,大雪封天,利貝麗亞居民躲在家裡,足不出戶,一個月後,進入三九、開春之前,雪絕對化不了。

勒柯吉開動腦筋,想辦法,振作人的精神,削除人們長期呆在家裡產生的不良的心理反應。他領著眾人,組織了多次戶外活動。很多人來到河堤上幹活,打個洞,挖個口子,將水引出來,澆在沼澤地上,很快就形成了出色的滑冰場,這項運動在美洲非常流行,精於此道的人可以盡情地玩耍。不會的人就去南邊小山坡滑雪橇。

從事運動的人身體變得越來越結實,興趣越來越濃,大眾的健康和心理情緒形成良性循環,慢慢地到了十月十五日。

這天,冰雪開始融化,先是海岸邊,第二天是利貝麗亞城,融化的雪水湧進街道。變成湍湍的激流,而此時,河流上的冰層開始破裂,很快到處是破冰現象。南邊的山坡開始代雪,連日來,泥漿和水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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