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驚天動地「賠得起」

快進八月時,天成元老號的孫北溟大掌柜,接到西安何老爺親筆寫來的一道信報。

信報上說:前不久皇上、太后各下聖旨、懿旨一道,豁免迴鑾駐蹕所經過的陝西、河南、直隸三省沿途州縣的錢糧。太后還另降懿旨,賞給陝西人民十萬兩內帑。看來,朝廷擇定的迴鑾吉日,不會再推延。另外,何老爺還告知,近來西號已大量收進朝中官員匯京的私款,望京號早做準備。

孫北溟接到何老爺這封信報後,立即將第一批現銀十萬兩,交鏢局押送京師。另發運十萬兩往天津。他挑了十萬兩這個數,倒也不是有意與太后比較,而是京津復業所必需。

雖然東家已放了話,要填補京津窟窿,但老號自前年合賬後,存銀還沒怎麼調動出去,支持京津尚有餘力。再說,東家增資進來,也不是白增。合賬時,那是要分利的。所以,孫北溟就先自己張羅運籌,不驚動財東。

但這二十萬兩銀子起鏢沒幾天,志誠信的孔慶豐大掌柜就突然來訪。孫北溟知道此來非同尋常,立刻讓進後頭密室。

孔慶豐也沒顧上客氣,就問:「你們的京號開張沒有?」

孫北溟說:「運京的銀子剛起鏢,銀到,就開張。怎麼了?」

「我們早開張了幾天,可調京的十來萬兩銀子,只支撐了不到三天,就給擠兌空了。但持票來求兌的,還似潮水一般!這陣勢,還了得嗎?」

一向深藏不露的孔慶豐,已顯出幾分驚慌。

孫北溟受到感染,也有幾分不安,但還是說:「京市困了一年,就如久旱的田畝,乍一落雨,還不先吸幹了?挺些時候,西幫各號都開業,總會穩住吧。平幫幾家大號,還未開業放款吧?」

「日升昌,蔚字型大小,都已經開業,受擠兌更甚!」

「他們也受擠兌?」

「你們京號的信報,就沒有提及京市危局?」

「倒也提了。我還以為他們誇大了叫嚷,想逼老號多調些銀子進京。」

「我也怕他們危言聳聽,所以來問問貴號的情形。」

「平幫、祁幫情形,也該打聽一下吧?」

「我已派人去祁縣、平遙了。京中擠兌風潮如不能止住,只怕也會延及其他碼頭。尤其北方,歷此大劫,哪裡不是一貧如洗!」

「康家倒是早放了話,填補京津窟窿,要多少,出多少。貴號財東員家,更是聽你孔大掌柜吩咐,要多少,給多少。」

孔慶豐嘆了口氣,說:「如今的員家,哪能與康家比!凈是些只會享福、不能患難的子弟,臨到這樣的大關口,他們哪能靠得上?我們全憑字型大小張羅了。」

孫北溟就說:「你們志誠信底子厚,不驚動財東,也能應付自如的。」

「這次風潮,來勢不尋常,決非一家所能應付!貴號也是大號,至今仍未開業,很容易叫京市生疑的。」

「生什麼疑?」

「疑心貴號無力復業,存銀要黃了。天成元這樣的大號都失了元氣,京人對西幫票號還會相信幾家?」

「哈哈,哪有這種事!我們康老東家雄心還大呢,哪捨得丟了京號!京號一丟,別處的庄口也立不住了,我還有臉在這裡坐著?我們京號,不過是損壞太甚,修復費時而已。」

「孫大掌柜,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底子?我是說,京市擠兌既起,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釀成驚天大浪!別說你們天成元這樣的大號,就是有一家西幫小號倒了,也說不定引來什麼大禍。金融這一行,歷來就是一家倒塌,拉倒一片!當年胡雪岩的阜康票莊倒時,拉倒了多少家?我們西幫也受了連累。所以,現在到了我們西幫同舟共濟的非常時候了。孔某今天來,並不為催你們京號開張,是想拉了老兄一道出面,趕緊促成一次祁太平三幫集議,共定幾款同舟共濟的對策。至少是西幫票號一家也不能倒,真有無力支持者,各家得共同接濟。」

「孔大掌柜,我和康三爺也議論過此事。今有你出面,我們當然全力幫襯。西幫集議,是刻不容緩了。」

兩人就如何聯絡平、祁兩幫,略作計議,就匆匆作別。

送走孔慶豐,孫北溟才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早在十多天前,京號的戴膺就天天發信報,催老號儘早調銀進京。因為京號匯業公所已有公議:西幫既已返京,就應及早開業,越拖延,市間生疑越多。京中對朝廷能否於八月迴鑾,疑慮重重,這很影響京人情緒。在這一片疑慮中,京號遲遲不開業,實在是授人以柄,引發疑雲聚集。

津號的邱泰基,也是不斷發信報來催促,說津市對我天成元疑慮最甚,搶在別家之前開業,才是上策。

京津兩號越這樣催促,孫北溟越不想早作決斷:在這種時候,我們何必要出那種風頭?在西幫中,我們無須搶在平幫之前,尤其不必搶在日升昌、蔚字型大小之前。在太谷本幫,也不必搶在志誠信之前。

孫北溟固然沒有了爭霸的銳氣,但在心底里還是有幾分對邱泰基的不大信任,更隱藏了前年津號綁案的疼痛。那幾乎是一種覺察不到、而又不能抗拒的情緒:他不大想讓邱泰基在津號大出風頭。

調邱泰基去津號,那的確是康老東家點的將,而且口氣很硬,似乎津號非邱泰基莫救。老太爺竟然還說了這樣的話:「大掌柜要信不過邱泰基,那信得過我吧?派老漢我去津號當幾年老幫,成吧?不用邱泰基去津號了,我去,成不成?」

孫北溟領東一輩子了,還未見康笏南對字型大小人位做如此干預!

他還能說什麼呢?看老太爺那架勢,再不答應派邱泰基去天津,真能把他這領東大掌柜給辭了。孫北溟倒是真心想告老還鄉,可也不能這樣離號吧?

他答應了,只是順口說了句:「要不是前年出了綠呢大轎那檔事,我本來也要把他派到津號的。」老太爺一聽,竟說:「那還是不如派我去津號!我去吧,不用派邱泰基去!」

按康笏南意願,邱泰基去了津號,孫北溟心裡自然有些疙疙瘩瘩。因為這點因素,又影響到對京號的決斷,似乎京津兩號這麼快就聯手來難為他。這本是老年人的一種多疑,但在辛丑年這樣的金融風潮中,很可能會釀成一種大禍。孫北溟畢竟是在金融商海中搏戰了一生的老手,聽了孔慶豐一聲喝,真如醍醐灌頂,驚出一身冷汗!

這時,他也才明白,老東台如此強行選派邱泰基去津號,原來也是有深意的:津號老幫不強,復業失敗,說不定會將京號拉倒。京號一倒,那可就不能想像了!

天成元京號落在別家大號後,遲遲未開業,原來已令京市生疑?難怪戴膺那樣著急……

孫北溟越想越坐不住了,感到必須立即往康莊跑一趟。京市危局得讓東家知道,否則,萬一生變,他也擔待不起的。

剛吩咐了夥友去雇轎,就見三爺匆匆趕來。

三爺進來就說:「孫大掌柜,京市危急,你知道了吧?」

孫北溟就說:「這不,我正要去康莊,給東家通報京中情形!三爺已知道了?」

三爺說:「祁幫喬家派人來康莊了。他們的大德通、大德恆在京雙雙受擠兌。十幾萬銀子放出去,連點響聲都沒有!」

孫北溟說:「剛才志誠信的孔慶豐大掌柜也來過,他們的京號也如此,擠兌如潮。我們商量過了,要立即去同祁、平兩幫聯絡,儘早實現三幫集議……」

三爺不等孫北溟說完,就掏出一份帖子來,一邊展開,一邊就說:「三幫集議怕也來不及了。這不,喬家送來的這份急帖,便是日升昌的郭斗南和蔚泰厚的毛鴻瀚聯手寫的幾款應急守則,要祁太平三幫各號嚴守無誤!」

孫北溟一邊接帖子,一邊說:「日升昌與蔚字型大小兩位大頭聯手?聽了都叫人害怕!」

三爺說:「當此危急關頭,兩家再不聯手護幫,哪還配做西幫領袖?」

孫北溟忙說:「我也是此意。郭毛兩位大頭都聯手了,可見危局不同尋常。」

展開帖子,是專致太谷幫的:

太幫各號財東總理均鑒:

近來京師銀市擠兌洶湧,危急異常。兌付吃緊,不是一家兩家,凡我西幫票家,均受重壓。此系時局拖累,與我西幫作為無關。但稍有不慎,勢將危及我百年寶業!郭毛愚笨,亦覺到了祁太平三幫聯手護市的緊要關口。理應邀三幫各號執事大人共議對策,惟怕時不待我。郭毛只得冒昧作斷如次:一曰凡有京號未復業者,應儘速開張,不得撤關一家;一曰不論京號底賬保全與否,以往放出的匯票、銀折、小票,一概認票兌現,不許拒票拒兌;一曰各家財東老號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為京號調足兌付銀資,須知京號一旦不支,我西幫在各碼頭即全線受累;一曰一旦有力不能支者,各家都得儘速援救,不能袖手,不能有一家倒塌。

以上四款,萬望太幫同仁與平、祁兩幫同守。另,津中銀市亦有擠兌跡象,若步京市後塵,也望遵上款應對……

孫北溟是票界老手,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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