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千古先例

戴膺聽說曹家生擒了岑春煊的一夥騎兵,略一尋思,就決定去見見曹培德。

在太原,戴膺已打聽清楚,西太后將她寵信的吳永派往湖廣,催要京餉之後,宮門大差已由這個岑春煊獨攬了。來曹家綁票的,居然是岑春煊手下的兵痞,這不正好給了西幫一個機會,來疏通這位岑大人嗎?

其實,隨扈來勤王保駕的,除了神機營、神虎營的御林軍,主要是九門提督馬玉昆統領的京營武衛軍。在太原時,戴膺也去拜見過馬軍門。說起這一路護駕帶兵之難,馬軍門也是大吐苦經。沿途荒涼,兵餉無著,著了急,兵勇就四齣搶掠。有時,沿途州縣為太后皇上預備的御用貢品,竟也給搶劫了。所以,太后對此極為惱怒,屢屢下旨,凡敢出去搶掠的軍士,一律殺無赦。殺是殺了不少,搶掠還是禁絕不了。只是入了雁門關後,地面日趨富庶,沿途皇差供應也漸漸豐厚了,兵才好帶了些。

聽了馬玉昆的訴苦,戴膺還問了一句:「如今太原是大軍壓境,會不會有不良兵痞跑出擾民,尤其跑往我們祁太平搶掠?」

馬玉昆斷然說:「太后見這裡皇差辦得好,又特別諭令:再有兵勇擾民,嚴懲不貸。」還說,不拘誰家兵士,違者,他馬玉昆都可拿下立斬。

戴膺聽過這些話,所以就覺利用曹家綁票案,很可以做做岑春煊的文章:替他瞞下這件事,不張揚,不報官,不信他岑春煊就不領一點情?疏通了岑春煊,至少也可以讓他在太后跟前,多替西幫哭窮訴苦吧。還有,老太爺交辦的這件事,岑春煊這裡也是一大門路。

但他忽然去見曹培德,似乎顯得太唐突了。於是,戴膺就請三爺陪他去。他對三爺說:「疏通了岑春煊,老太爺想見太后皇上,怕也不難了。」

三爺聽這樣一說,自然欣然應允。

戴膺真沒有想到,曹培德對他,比對三爺還要恭敬。曹培德因為有意將自家的賬庄轉為票號,所以對康家這位出名的京號掌柜,自然是十分敬慕的。只是戴膺有些不太知道這一層意思。

戴膺見曹家這位年輕的掌門人,一點也不難為人,就將自己的想法直率說出來了:「咱太谷武界替你們曹家生擒綁匪,活兒是做得漂亮!尤其車二師傅他們赤手空拳,綁匪卻是騎馬提刀,竟能麻利拿下,師傅們的武功又有佳話可傳了。」

三爺說:「這回,車師傅他們是設計智取,不是硬對硬。」

戴膺說:「智勇雙全,那武名更將遠播。可生擒回來的,居然是岑春煊的騎兵,這可不是好事!」

曹培德忙問:「戴掌柜,我們哪能知道綁匪會是他的兵馬?勤王護駕的兵馬,竟干這種匪盜營生,我至今還不大相信。」

戴膺說:「岑春煊的兵馬,是從甘肅帶過來的,本來就野。護駕這一路,又少吃沒喝,不搶掠才日怪。」

曹培德就問:「這個岑春煊,以前也沒聽說過呀,怎麼忽然就在御前護駕了?」

三爺也說:「聽說護駕的是馬玉昆統領的京營兵馬,從哪跑出一個岑春煊?」

戴膺說:「這個岑春煊,本來在甘肅任藩台。六月間,洋人攻陷天津,威逼京師,岑春煊就請求帶兵赴京,保衛朝廷。陝甘總督陶公模大人,知道岑春煊是個喜愛攬事出風頭的人,又不擅長帶兵打仗,本來不想准允他去。但人家名義正大,要不准許,奏你一本,也受不了。陶大人也只好成全他,不過,只撥了步兵三營,騎兵三旗,總共也不過兩千來人,給帶了五萬兩餉銀。岑春煊就帶著這點兵馬,趕赴京師。兵馬經蒙古草地到張家口,行軍費時,太快不了。他自己就先行飛馬入京。陛見時,太后一聽說只帶了兩千兵馬來,當下就罵了聲:『兒戲!』」

三爺笑了說:「兩千兵馬,就想擋住洋人,解京城之危?」

曹培德說:「叫我看,這個岑春煊還是有幾分忠勇。那些統領重兵,能征善戰的,怎麼一個個都不去解京城之危?」

戴膺說:「有本事的,逮不著;沒本事的,都跑來圍著你,不倒霉還怎麼著!太后已經不高興了,再一問:『你這兩千兵馬在哪?』岑春煊也只能如實說:『到張家口了,不日即可到京。』這麼一丁點兵馬,還沒帶到,就先跑來邀功?太后更為反感,當下就說:『你這兵馬,就留在張家口,防備俄國老毛子吧,不必進京了。』」

曹培德說:「來了這麼一個忠臣,還給攆走了。」

戴膺說:「你別說,這個岑春煊還真有些運氣。還沒等他離京呢,京城就陷落了。他隨了兩宮一道逃出京城,不叫他護駕,他也得護駕了。」

三爺說:「這叫什麼運氣?京城陷落,說不定是他帶去了晦氣。」

戴膺說:「隨扈西行的一路,岑春煊帶的那點兵馬是不值一提,但他帶的那五萬兩軍餉,在最初那些天可是頂了大事。太后皇上倉皇逃出京師,隨扈保駕的也算浩浩蕩蕩了,可朝廷銀庫中京餉一兩也沒帶出來。所以最初那些天,這浩浩蕩蕩一干人馬的吃喝花消,就全靠岑春煊帶著的這點軍餉勉強支應。西太后聽說了,對岑春煊才大加讚揚。後來,乾脆叫他與吳永一道,承辦前路糧台的大差。看看,這還不是交上好運了?」

曹培德說:「這點好運,也是拿忠勇換來的。戴掌柜,車二師傅他們逮住的那幫綁匪,要真是岑大人手下的,就送回營中,由他處置吧?」

戴膺說:「就怕他不認呢。」

三爺說:「他憑什麼不認?」

戴膺說:「這是往臉上抹黑呢,他願意認?駐蹕太原後,太后一再發諭令,不許隨扈的將士兵勇出去擾民,違者,立斬不赦!」

曹培德說:「那我們就裝著不知道是他的兵馬,交官處置就是了。」

戴膺說:「交了官,必定是立斬無疑。要真是岑春煊的騎兵,就這樣給殺了,他得知後肯定輕饒不了我們。」

三爺說:「那我們生擒這幫雜種,是擒拿錯了?」

戴膺說:「二位財東是不知道,岑春煊實在是個難惹的人,現在又受太后寵信,正炙手可熱。此事處置不當,真不知會有什麼麻煩!」

曹培德說:「戴掌柜,你駐京多年,看如何處置才好?」

戴膺忙說:「曹東台,我能有什麼好辦法?不過是剛在太原住了幾天,打聽到一些消息,來給貴府通通氣吧。我們逮著的,即便是馬玉昆統領的京營兵勇,也比這好處置。三爺與馬軍門有交情,什麼都好說。即便沒這層私交,馬軍門也好打交道的。人家畢竟是有本事的武將,哪像這位岑春煊!」

三爺說:「小人得志,都不好惹。」

戴膺說:「岑春煊本來就有些狂妄蠻橫,現在又得寵於太后,獨攬宮門大權,更飛揚跋扈,恣睢暴戾得怕人!聽說他辦糧台這一路,對沿途州縣官吏可是施遍淫威,極盡凌辱。聖駕到達宣化府後,天鎮縣令即接到急報,叫他趕緊預備接駕。一個塞北小縣,忽然辦這樣大的皇差,只是預備數千人的吃喝,就夠它一哼哼了。」

三爺說:「天鎮,我去過的。遇了今年這樣的大旱,那裡能有什麼好吃喝?莜麥收不了幾顆,羊肉也怕未肥。」

戴膺說:「岑春煊要似三爺這樣想,那倒好了!天鎮傾全縣之力,總算將一切勉強備妥,太后卻在宣化連住三日,沒有按時起駕。天鎮這邊等不來聖駕,別的還好說,許多禽肉食物可放得變了味。等聖駕忽然黑壓壓到了,臨時重新置辦哪能來得及?這個岑春煊,一聽說食物有腐味,叫來縣令就是一頓辱罵,當下逼著更換新鮮食物。縣令說,太后皇上的御膳,已儘力備了新的,其餘大宗實在來不及了。岑春煊哪裡肯聽,只說:『想偷懶?那就看你有幾個腦袋!』縣令受此威逼,知道無法交待,便服毒自盡了。」

曹培德說:「辦皇差,大約也都是提著腦袋。」

三爺說:「朝廷晦氣到如此地步了,還是重用岑春煊這等人?他跋扈霸道,怎麼不去嚇唬洋人!」

戴膺說:「欺軟怕硬,是官場通病。只是這個岑春煊,尤其不好惹。」

曹培德說:「那戴掌柜你看,我們逮著的這十來個綁匪,該如何處置?」

戴膺說:「曹東台,我實在也沒有良策。」戴膺雖有對策,這時也不便說出:不能太喧賓奪主了。「眼下,先不要張揚此事。我是怕處置不當,惹惱岑春煊,他故意放縱手下兵痞,專來騷擾太谷,或攛掇太后,大敲我們西幫的竹杠,那就麻煩大了。我立馬就回太原,再打探一下,看這步棋如何走才好。貴府有能耐的掌柜多呢,也請他們想想辦法。」

曹培德說:「我們的字型大小倒是不少,就是沒有幾間太出色的京號。我就聽戴掌柜的,先捂下這件事,不報官,不張揚,等候你的良策。」

戴膺忙說:「曹東台要這樣說,我真不敢造次了!只是儘力而為,何來良策?」

曹培德說:「戴掌柜不用客氣。我也順便問一句:現在新辦票號,是否已為時太晚?」

三爺就對戴膺說:「今年大年下,曹大哥就提過,想將他們的賬庄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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