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苦心接皇差

八月十三日午間,天成元票莊大掌柜孫北溟,剛剛打算小睡片刻,忽然就有夥友匆忙來報:「縣衙官差來了,說有省衙急令送到,要大掌柜親自去接。」

省衙急令?

孫北溟一聽也不敢怠慢,趕緊出來了。

衙門差役見著孫大掌柜,忙客氣地說:「叨擾大掌柜了,實在也是不得已。省上撫台衙門傳來急令,叫大掌柜務必於明日趕到太原,撫台大人、藩台大人有急事召見。」

說著,將公事牒帖遞了過去。

孫北溟忙展開帖子看時,所謂急事,原來撫台要宣諭朝廷急旨。

朝廷急旨?

孫北溟叫柜上給差役付了賞銀,但差役不敢接,只說:「知縣老爺要聽回話:大掌柜明日一準到省。若討不到這樣的回話,不光是小的交不了差,連知縣老爺也交待不了上鋒。」

事態這麼厲害?

前幾日就聽說,皇太后、皇上已經繞過東口,進入山西。撫台、藩台召見,無非為辦皇差,向西幫借錢吧。但借錢,得找東家呀,他們這些領東掌柜,主不了那種大事的。

孫北溟就問:「省衙傳令要見的,太谷還有誰?」

差役說:「還有志誠信票莊的大掌柜,再無別人。」

只召見兩家票莊的掌柜?孫北溟想了想,就給了準時赴省的回話。

國都失守,兩宮出逃,朝局忽然變得這樣殘破。大勢還有救沒救?以往判斷時局,全憑各地的信報,尤其是京號的敘事密報。現在京都不存,京號已毀,各地信路也不暢,忽然間坐井觀天,干著急,什麼也看不出來了。所以,去見見省上的撫台、藩台也好。至少,也可探知兩宮進入山西,是過境,還是要駐鑾。

要只是過境,那又得吃西幫的大戶。朝廷雖是逃難過來,耗費也是浩大無比的。若要在晉駐鑾,那就不同了,全國上貢朝廷的京餉錢糧,都要齊匯山西,西幫還是有生意可為。

太谷離太原,也不過百十里路。但眼看午時已過,要在明日午時前趕到,不走夜路,已不可能。

衙役一走,孫北溟就吩咐夥友去雇遠行的標車,聘請鏢局護路的武師,同時也打發了協理去志誠信,約孔大掌柜同行。

志誠信的孔慶豐大掌柜稍年輕些,願聽孫大掌柜安排。

於是,按孫北溟意思,在日頭稍偏西時候,就趕趁著上路了。縣衙要派官兵護送,兩位大掌柜婉謝了。時局雖亂,但有太谷鏢師跟著,沒有人敢添麻煩,比官兵還保險。

不到後半夜,即順利到達太原。兩位大掌柜分頭去了自家的省號。

孫北溟到省號後,既無食慾,也無睡意,洗漱過,就叫住省號老幫問話:「撫台衙門這是唱的哪齣戲,探聽清楚沒有?」

劉老幫慌忙說:「事情太緊急了,還未探聽到什麼。」

票莊的太原分號,雖稱省號,但因離總號近在咫尺,商務也不顯要,派駐的老幫多不是太厲害的把式。天成元省號的劉老幫,是由邊遠小號輪換回來的,忠厚是忠厚,但未經歷過什麼大場面。忽然遇了庚子年這樣的大亂,更是不勝招架了。所以,他對這次撫台急召票莊大掌柜,實在也沒有探聽到多少內幕。

孫北溟又問:「除了太谷兩家,知道還召見誰家?」

「聽說總共九家,太谷兩家,祁縣兩家,平遙五家。就是西幫票業中打頭的九家大號吧。」

「召見的都是領東掌柜嗎?叫沒叫財東?」

「叫的都是大掌柜。」

再問,也問不出更多的情況,孫北溟就略進了些湯水,躺下待旦。以為睡不著了,居然很快就入了夢鄉。畢竟勞累了。

因為撫台衙門正在緊急修飾,以作兩宮過並的行宮;藩台衙門也要供王公大臣使用,所以召見是在皇化館。

孫北溟趕到皇化館時,果然見著祁幫、平幫的其他七位巨頭。祁幫來的是渠家三晉源的梁堯臣,喬家大德通的高鈺;平幫來的是日升昌的郭斗南,蔚泰厚的毛鴻瀚,蔚豐厚的范定翰,蔚盛長的李夢庚,協同慶的雷其澍。

三幫巨頭齊聚,本是不常有的,只是此次聚會緣由尚不明了,大家也不過彼此寒暄兩句,心思全在未知的朝廷急旨上。

午時早過,卻不見傳喚,大家更有些焦慮不安。

日升昌是西幫票業中龍頭老大,眾人不免問郭大掌柜:知道下來一道什麼急詔嗎?

郭斗南苦笑了一下,說:「我哪能知道?你們問高大掌柜吧,他與京師官場最熟。」

大德通的高鈺也苦笑了:「京師官場現今在哪,我還不知道呢!」

蔚泰厚的毛鴻瀚,哼了一聲,說:「還用猜嗎?不過是叫我們加倍捐納,接濟朝廷罷了。」

志誠信的孔慶豐就說:「捐納銀子,那得叫財東來。我們是領東,我們能主了捐納的事?」

三晉源的梁堯臣也說:「往年捐納,也不過下道官令就是了,還用這樣火急萬分,把我們召到省上?」

毛鴻瀚說:「這不是出了萬分危急的禍亂嗎!撫台、藩台親自催捐,是急等著用呢。眼看兩宮浩浩蕩蕩就要到了,不急成嗎?」

郭斗南說:「這次禍亂,我們字型大小損失可是前所未有。日升昌空擔著一個票號老大的名聲,什麼好處沒有,就是樹大招風,禍亂一起,哪裡都是先搶我們!我們是傷了元氣了,哪還有餘力捐納?」

孫北溟笑了笑,說:「你們日升昌也哭窮,那我們該討吃去了。」

協同慶的雷其澍說:「要哭窮,咱們就一齊哭!一齊訴說西幫字型大小在京、津、魯、直,口外、關外受禍害的慘狀。」

蔚盛長的李夢庚:「這是實情,不是哭窮。我們自家的光景都快過不去了,哪還有錢捐了買沒用的官帽!」

孫北溟就說:「郭大掌柜,毛大掌柜,要不你們拿個主意,我們都跟著吆喝?」

大家都贊同。正在計議,傳喚他們上堂了。

進入正堂,上面坐的只布政使,即藩台大人李延簫一人。九位大掌柜行過跪拜禮,藩台大人就立刻賞了座。

「各位掌柜!」李藩台拱手說,「這樣冒昧請你們來,實在失禮。但事關緊急,也只得委屈各位了。撫台大人本當親自來見各位,因軍情緊急,洋寇已進犯獲鹿,逼近晉省,大人正統兵扼守故關東天門。只好由本官招待各位掌柜了。」

藩台大人一開場,居然說得這樣客氣,實在大出眾掌柜的意料!那時代的布政使,是省衙直接管理政務和財政的大員,地位僅次於巡撫。因主理財政,藩台一般都與商界相熟,在以商聞名的山西,尤其如此。但藩台畢竟是地方高官,其排場與威風,即便在私下場合,也是要做足的。現在系正經場面,李大人居然這樣謙卑,哪能不叫人生疑!

聖駕將臨,又軍情危急,看來,真是要狠狠敲西幫一杠了。

「今日急召各位來,是因為接了行在軍機處發來的一道六百里加急諭令。與這道加急諭令最相關的,就是各位領東的票業大號。」

行在,是指皇帝行幸之所在。兩宮逃難路上發出的這道六百里加急上諭,最與西幫大號相關?掌柜們一聽,就摸不著邊際了。

「各位掌柜,兩宮聖駕目前已巡行至代州,不幾日即臨幸太原。」

兩宮已到代州?這可是第一次聽到有關太后和皇上的確切消息,不料已近在眼前了。眾人驚詫不已。

「這次兩宮行在不似平常出巡,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國都全跟著呢,所以需用之繁鉅也前所未有。兩宮離京以來,一路經過的都是苦焦地界,又歷拳亂和大旱,大多無力支應這樣的皇差。行在軍機處雖天天向各省發出急令,催促各省將京餉解往行在,接濟朝廷,可這談何容易!」

李藩台有意停頓了下來,但眾掌柜沒人敢接住說話。藩台大人只得接著說:「現在道路不靖,消息也常不通,解押巨額京餉,實在也難以及時送到兩宮行在。以往各省上繳京餉,都交付各位領東的西幫票號,走票不走銀,快捷無比。我問一句:拳亂髮生以來,你們各號是不是停止攬匯了?」

眾掌柜眼光投向日升昌的郭斗南:他是老大,理該先說。可沒等郭斗南說呢,蔚泰厚的毛鴻瀚已無所顧忌,滔滔陳說:

「藩台大人,不是我們停了匯兌,是生意沒法做了!京津失守,西幫字型大小全遭洗劫,無一家倖免。直隸、山東、河南、陝西、關外、口外的字型大小,也都受到禍害,損失之慘狀,叫人毛髮森豎!西幫票業創立一百多年來,這是遭遇最慘烈的一次大劫。」

李藩台忙說:「西幫損失竟如此慘烈,我與撫台大人一定如實向朝廷奏報!各家的江南字型大小,還在攬匯吧?」

毛鴻瀚依然搶先代言:「西幫匯業,全在南北調度。北邊字型大小毀了,江南字型大小還能做多大生意?再說,亂起四方,信局也走不了票,只好停匯。」

「西幫既停匯,各省上繳京餉,只得委派專員押送了。但路途遙遠,時局不靖,哪能解得了兩宮行在的燃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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