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郎神和都江堰-1

而過去幾千年來,農田水利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尤其黃河的河患,往往造成千百里地田園廬墓為廢墟。耕種的田地,住的房屋,乃至於祖宗的墳墓都保不住,這又和孟子所說的中國政治哲學的「養生喪死無憾」的原則違背了。造成這種弊害的,水利不興的原因尤重。

我國自大禹治水以後,三代以下近兩三千年以來,時有水患,而以黃河長江兩大河流為烈。黃河的水利,根本就沒有治好過;長江的水利工程,有所成就的,也只有上游川西的一段地方,就是遠在秦始皇時代治好的都江堰。那是在四川青城山下,灌縣縣治旁邊的一個峽口,名為灌口,也就是杜甫詩中「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所謂的「玉壘」和「離堆」等名勝地區所在。此地築有一座水壩,在壩上有一座二郎廟,廟中所供的神像,並不是《封神榜》小說中的二郎神楊戳,而是秦昭王時,蜀中太守主持建築都江堰的李冰父子。

說到李冰父子,現在讓我們看看清人錢茂所撰《歷代都江堰功小傳》中對他們的簡述:

秦 李冰

李冰,戰國時人。知天文地理,隱居氓峨,與鬼谷友。時張若守蜀,與張儀築城不就,兼苦水患,乃薦冰代若。

冰營郡治,致神龜,鑿離堆,以避沫水之害。壅江作堋,穿鄲檢兩江,別支流過郡下,以行舟船。岷山多梓柏大竹,頹隨水流,坐收其利。又引溉田疇,以萬億計。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鐫石定水則,傀無失度。作大堰以扼蓄泄咽喉,稱都安堰。即今都江堰。蜀以此無飢謹,號天府焉。

冰復導洛通山洛水,與鄲別江會新津大渡,穿廣都鹽井諸陂池,鑿南安溷崖,以殺沫水,世咸饗其利,都江堰乃其較著者也。

其作堰,破竹為籠,以石累其中,或鎮以石牛石人,設象鼻魚鉤護岸。有石刻《深淘灘,低作堰》六大字,尤心傳之妙者,歷代尊其法,食其德,立飼致祭,元至順元年,封聖德英惠王。

至國朝,封敷澤興濟通佑王,載在祀典。

李二郎 王囗

二郎為李冰仲子,喜弛獵,史軼其事,名字無考,世傳種種異跡,薦紳先生難言之。可征者,誰作五石犀,以壓水怪,穿石犀溪於江南,命日犀牛里,與其友七人靳蛟。又假飾美女,就婚囗囗,以入祠勸酒。或謂即冰為牛斗刺殺江神事傅會之,詳見《水經注》。

然考亭朱子云:二郎與文昌,分踞蜀境,是二郎克迪前光,以得全蜀人心者,固有在也。元至順元年,封英烈昭惠靈顯仁枯王。

國朝封承績廣惠顯王。

王囗事軼,蜀典姓源韻譜,謂與李冰同時人。方氏通雅作王囗,謂與冰同穿二江,其他無聞焉,或亦冰之良佐也。

原來灌口這個地方,河床有一個彎道,每年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候,這條江上游源頭的雪山上,整個冬天的大量積雪開始融化,雪水自廣闊的雪山山脈數以百計的峰頭,滾滾而下,彙集到灌口這個隘口時,更是波濤洶湧,聲若雷鳴。氣勢之雄,力量之大,和今天石門水庫放水時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不作適當的措施,那麼災害之大,當不止四川一省,可能遍及下游各地,與黃河的水患,互相比惡了。

早在幾千年前,李冰父子就想出了「深淘灘,低作堰」之六字真言,以拋流籠的辦法,建築這座都江堰,使這裡的洪水不致泛濫。

所謂流籠,是用青竹,剖開以後,浸過桐油或石灰,增加它的纖維拉力,以及防水漬的腐蝕力。再將這種處理過的青竹,編織成長數丈,直徑一米多,有六角形空洞(俗稱胡椒眼)的竹籠,然後把大大小小圓形——近似鵝卵的石塊(俗稱鵝卵石),填到這竹籠內,就做成了流籠。

把這種流籠,壩作江岸,作有規則的排列,而堆積成水壩。當洪水衝來的時候,遇到這種流籠,洶湧的水勢,就被阻擋,但又從籠與籠之間以及籠中鵝卵石之間的空隙通過,於是就收到了減緩水勢的適度效果。堰堤水壩便安全不致被沖毀,也無堤腳被淘空的危險。只是每年要檢查一下,發現了腐朽的流籠,就要更換新的。

這座都江堰,就這樣從秦代到現在,使用了幾千年,堰堤不壞,功能不減。抗戰時期,曾有德、英、法、美等許多西方國家的現代水利學者、堤壩專家們,到都江堰共同參觀研究,認為常換流籠太麻煩,於是提出計畫,以他們的現代力學方法,改建水泥壩。不料還是不行。一下子就垮了,唯有恢複原狀,用幾千年前李冰父子的老辦法。這種流籠,我國現代的水利工程人員,目前還在沿用。但是這種流籠,如果用在黃河,就失去效用。因為黃河的流水混濁,帶有大量的泥沙,流過流籠時,泥沙沉澱停滯在石縫間,很快就被淤塞起來,就失去減緩水勢的功用,而終被流水衝垮。

這歷史上唯一成功的河渠水利工程,也反映出我國幾千年來的政治,在經濟建設方面,工商發展方面暫且不說,我們這個以農立國的國家對於農田水利的問題,則始終沒有解決。

引申到這裡,我們透過孟子這簡煉的幾句話,可以看到中國歷史上悲劇性的一面,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問題,而一直未做到孟子所說的「使民養生喪死無憾」的程度。同時我們也了解,這「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所提出來的民生問題。而現在世界各國,各種政治思想哲學,都以解決民生問題為主。民生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好,乃至共產主義也好,不管他們提的什麼主張,何項辦法,總不外乎解決民生問題。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目標。當然,現在的民生主義,也就是上繼孔孟所提出來的中國文化大同世界的理想。但看今日的實際情形,大同理想的實現,還有待我們各方面更多的努力。

殺人和吃人的譬喻

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草。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車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

這段文章的記載上,顯示出來,梁惠王大概受了孟子的影響,每談一次話,態度就好轉一次。這次的談話,比以前幾次更好得多了。他一開口就說:「我願意虛心地專誠向你請教,聽取你孟先生的意見。」所以他也沒有提出什麼問題來發問,只是希望孟子給他一些意見,今後治國該怎麼辦。這種態度,看來的確是虛心而誠懇的,存心要向孟子請教。

孟子見他那樣誠懇,所以答覆梁惠王的話,也是誠懇地講實在話,一點沒有虛偽客套。他以問為答地說:「一個人用棍子去打死人和用刀子去殺死人,有什麼分別么?」孟子這個問題,可以說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所以梁惠王可以不加考慮地立即答覆孟子:「當然沒有什麼分別啊!」雖然用的兇器不同,但殺人的居心,和殺死人的結果都是一樣,這有什麼不同呢?

在這裡,我們又看到孟子談話的高明了。真是剝繭抽絲,逐步層層深入。等到梁惠王肯定了他的這個問題以後,冷不防,話鋒一轉,逼進一步問道:「好了,你既然說用棍或用刀,都是一樣殺人。那麼我再請教你,用刀和用暴虐不良的政治殺人,是不是就有所分別了呢?」

孟老夫子這一逼,可把一個梁惠王逼得轉不過彎來了,也許當時被問得愣了一下,梁惠王心裡總不肯承認在施行不良的暴虐之政的。但是因為自己身為施政的一國之王,只好眨眨眼,搖搖頭說:「當然也沒有什麼兩樣啊!」

好了,兩個問題一轉折,把梁惠王扣住以後,正文來了。孟子於是說:「那麼,現在的君主們,廚房裡存放著許多肥美的肉類,馬廄里養育壯碩的馬匹。可是老百姓卻吃不飽,一個個面黃肌瘦的;在城外郊野,還有人餓死在路旁。這種情形對照一下,可不等於是縱容驅使禽獸去吃人嗎?」

今天在富庶社會中過安定日子的人,或者體會不到這種景象的悲慘,而認為冰櫃里多存一些肉,養上幾匹馬,又算得了什麼?殊不知,在古代沒有冰箱,也沒有冰櫃,而內府中的人多得很,儲存的肉類不能不多,但是存久了會變質發臭,就只好扔掉。這就是所謂的「朱門酒肉臭」。至於養馬,現在大家都坐汽車了,不知道養馬的耗費。以前養一匹壯馬,比十個人的生活費還多。要給它好的豆料、雞蛋,還要喝酒,有時候是上好的名酒。那種跑馬場的賽馬,還要喂整枝的人蔘。戰馬當然也要吃得很好,「馬無夜草不肥」,夜晚要派人去遛馬,還要給馬洗澡,真是一筆大耗費。現在有些人不買汽車,因為汽車每個月的油料和保養費太高了,但比起養馬來,泡車的耗費又小得多。何況當時的諸侯,並不是光養一匹馬,而是養許多馬。大夫幹部們也養許多馬。還有成千上萬的戰馬呢!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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