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十、藍色上衣

我穿著一件藍色上衣,出了門。

本來這沒什麼,想不到,滿世界的人都穿上了清一色紅色上衣!我望著他們愣住了,他們望著我也愣住了……

頓時,劍拔弩張。

那隻被剁掉的手,五指抓地,執著地朝作家爬過來了。

經過一連串的打擊,作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越來越蔫。

這一天,他得到消息,「午夜節目」在西京電視台的收視率上升到了第二,僅次於一檔娛樂節目。

他的心裡剛有些亮色,又收到了那個無號碼顯示的簡訊: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你朝前走575步,朝左轉,再走180步,路旁將出現一幢樓房,四層,有一個穿藍色上衣的男子。這個人在所有人眼裡都是惡魔,卻是你命運里的貴人。你要爬上去,和他握握手,這樣就逢凶化吉了。

如果你不這樣做,厄運將變本加厲,後果不堪設想。

接到上個簡訊是3月28日——路邊,莫名其妙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嬰孩,一個大聲哭著,一個朝作家咯咯笑……

一個月過去,作家又接到通知:貴人來了。

所謂貴人,不一定是能讓你陞官的領導人,也不一定是能讓你發財的合作者。在現實中,這個人和你很可能一輩子都不認識,或者你和他(她)僅僅是在嘈雜的火車站擦肩而過。這個人很可能混得還不如你,甚至是街頭的一個乞丐……但是,他的存在,卻必然地影響著你的命運。這種影響屬於另一個層面的邏輯,如同土生木,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現在,作家太需要一個貴人沖沖晦氣了。

這時候,他剛剛走出公司辦公樓,朝遠處看,塵世人來人往,擋著他的視線,看不到什麼藍色上衣。

路旁的人行道上,蹲著一條野狗,沒有下雨,它的全身卻濕淋淋的,也許剛從哪個下水道里爬出來。

它怪模怪樣地看著作家。

作家的臉上呈現出厭惡的神色,撿起一個水泥碎塊,朝它擲了過去。它只是歪了歪腦袋,繼續看著他。

作家不再搭理它,慢慢朝前邁步了。

1步,2步,3步……

575步。

左轉,180步。

他走到了西京傳染病醫院。

醫院門口,堵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麼大事。醫院內正亂成一團,很多醫生和護士陸續跑出來。

一幢灰色的樓,四層一扇窗子,裡面有一個穿藍色上衣的男子,他一隻腳蹬在窗台上,雙手拚命地扳窗上的鐵欄杆,扳不動就用腦袋撞,滿臉淌著血。他一聲聲狂叫著,像一隻鐵籠子里的困獸。

作家旁邊站著一個方臉護士,他和她搭上了話。

通過這個護士,作家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患者姓蔣,是一個房產公司的業務員。

昨天夜裡,他突然發起燒來。

妻子以為是流行感冒,只是給他吃了點葯,並沒有太在意。

睡著之後,半夜時,妻子感覺丈夫爬到了她身上,在她的嘴上嗅來嗅去。她很困,以為他想要,就翻了個身,沒理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一次爬上來,一口就咬住了妻子的乳房,死死不鬆口。

她疼得拚命推開他,跳下床去。

打開燈,她看見自己的乳房都出血了,就大聲質問丈夫想幹什麼。

丈夫愣了愣,半晌才說:他做噩夢了。

早上起來,妻子發現丈夫的神態十分異常——他坐在餐桌前,總是迴避看她的眼睛。他的兩隻手像不知道朝哪裡放似的,一會兒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膝蓋……

她捧起他的臉,繼續問他怎麼了。

丈夫還是不看她,推開她的手,深深低下頭,把雙手伸進頭髮里,使勁抓撓起來,牙齒咬得咯咯響,看樣子十分痛苦……

她害怕了,急忙打了急救電話。

於是,蔣某被送進了西京傳染病醫院。

——幾個月前,天正冷。一天晚上,蔣某和幾個同事逮到一條野狗,牽回公司,打算吃掉它,增加點熱量。

在殺狗的時候,蔣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當時沒在意,只是貼了一塊創可貼。沒想到,他染上了狂犬病毒……

今天下午,蔣某徹底癲狂了。

他掙脫了兩個醫生,逃出病房,衝進了醫院行政樓的一間辦公室。

當時,那個辦公室有兩個男醫生和一個女護士,他抓住那個女護士,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女護士慘叫著,拚命掙扎。

一個男醫生已經逃出去了。另一個男醫生猶豫了一下,衝上來,從背後抱住了蔣某,爆發全身之力,把他掄開了。

女護士乘機奪路而逃——不過,她的一塊肉已經被蔣某咬下來。

男醫生見女護士跑了,猛地放開蔣某,轉身衝出門去,並迅速關上了鐵門,把蔣某鎖在了裡面……

大家剛剛鬆口氣,沒想到,由於發病力氣驟然大增的蔣某,竟然用雙手掰開上了鎖的鐵門,嚎叫著沖了出來!

喪失理智的蔣某,此時完全變成了一個吸血鬼,嘴巴血淋淋的,見人就撲就抓就咬。

整個大樓里的醫護人員紛紛逃下樓去。

行政辦公樓四層有一個醫生,正準備逃離,卻看到蔣某已經從空蕩蕩的走廊里衝過來了,他急忙把腦袋縮回了門裡。

慶幸的是,蔣某並沒有看到他,直接衝進了旁邊的財務室。

這個醫生急中生智,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想迅速鎖上門,把蔣某關在裡面。財務室是防盜窗防盜門,固若金湯。

不知道是因為財務室沒人,還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蔣某猛地回過頭,一雙血紅的眼睛「刷」地射過來。

這個醫生剛剛停在財務室門口,和蔣某四目相對,他的手腳立刻不聽使喚了。在他哆嗦著關上那扇防盜門時,蔣某似乎意識到了他要幹什麼,嚎叫一聲就撲了過來……

如果蔣某的手從門縫伸出來,防盜門就關不上了。

只差一寸。

「哐當」一聲,醫生成功了。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樓。

這個狂犬病患者終於被禁錮在了牢籠中。

他更加狂躁了,踢翻了桌椅,扳倒了柜子,砸碎了窗戶玻璃,用腳一下下踹門,用頭一下下撞牆。最後,他衝到窗前,拚命推拉鐵欄杆……

醫生、護士、患者、家屬都跑了出來。

醫院裡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個狂犬病患者。

110巡警趕到之後,封鎖了整個門診樓,拉起警戒線,防止蔣某萬一衝出來傷人。增援的消防兵也來了,他們全副武裝,都穿著防化服。

由於蔣某太危險,院方和警方都不敢輕易上去。

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視著四樓這個窗口。

暮色中,那扇窗口黑糊糊的,顯現出蔣某蒼白的臉。他一聲聲嚎叫著。

後來,他筋疲力盡了,坐在了窗台上,兩隻腳伸到鐵欄杆外面來,血淋淋的雙眼盯著樓下觀望的人群,繼續嚎叫,已經啞得快發不出聲來……

他被同類遺棄了。

大家只能等待他從狂躁期進入衰竭期,然後死去。

——看了一陣子,作家離開了。

他的臉色十分黯淡。

他肯定沒有勇氣越過警戒線,走進那幢空蕩蕩的行政辦公樓,爬上四層,邁入牢籠中,去握那個狂犬病人的手。

即使,這個舉動真能夠改變他命中的劫數。

一個穿藍色上衣的女人,匆匆迎面走過來。

她的臉色十分憔悴,頭髮也亂蓬蓬的。

她大聲問作家:「你是不是剛從傳染病醫院那邊過來?」

作家說:「是的。」

她急切地問:「那個患者怎麼樣了?」

作家說:「還在四層鎖著。你是他什麼人?」

她說:「我是他妻子!」

作家盯著她的眼睛,一下就不敢動了。

她沒有理會,快步朝傳染病醫院跑過去。

從背面看,她奔跑的姿勢有些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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