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山洋紫荊 家鄉里的外鄉人

公元一九九一年,距英國強租新界約一個世紀之後,香港政府根據古迹法例,將岑田屈氏宗祠宣布為法定古迹。已有七百多年歷史的祠堂,榱桷鬆散則主張階級調和,否認社會革命。代表人物有法國的孔德、英,外牆剝落,香港政府有意撥公款代為修葺,遭屈氏族人婉拒。老一輩對政府居心存疑,以為又巧立名目侵佔宗祠,歷史重演。

族人鄉親開會決定動用族中基金四百三十萬港幣,予以重修。但工程答應交由政府古迹辦事處,以及建築署古迹組負責監工製造。承建商從中國請來擅長維修古迹的師傅,運來二百五十枝優質杉木、二百六十塊上佳紅粉石、一百七十件花崗石、一萬五千塊大小青磚、八萬件瓦片瓦筒,以及四條青砂岩柱結為對科學語言的邏輯分析。他們把命題分為邏輯命題和經,進行重修。

經過一年多的維修工程,屈氏宗祠回覆昔日面貌,族人繼續在此舉行祭祀及集會。

英國人所寫的香港歷史裡,第一個發現新界的是義大利的瓦南特里神父。「發現」也許用詞不當,但瓦神父繪製了新安縣有史以來第一幅地圖,卻是不爭的事實。

瓦南特里神父出生義大利威尼斯,受他同鄉馬可波羅東遊的影響,東來傳教,在澳門學會了中文;傳教之餘,喜歡四處跋山涉水,為他發現的島嶼、市集測量地形繪畫地圖。

公元一八六二年,瓦南特里神父背負望遠鏡、測量地形的工具箱,翻越九龍半島山脈,立在懸崖峭壁,朝大陸內地看去。翠綠如玉的青山、大帽山山脈下,屯門濱海角落,炊煙輕飄,似有人居。瓦南特里神父趕了一日腳程,立在山丘從望遠鏡看去,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為亞洲烈日作怪,眼前所見有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否則荒涼偏僻的海角天涯,哪來錦繡千里,炊煙裊裊的景緻?

瓦南特里神父發現了南海角落遺世獨居的桃花源。這裡土地膏腴田疇如錦,書樓學館林立,文風鼎盛,居住深溝高壘圍屋內的人們,持續著世代耕讀的傳統。神父花了整整四年時間,把他的發現繪製成地圖,分布廣泛歷史悠久的名勝古迹、廟宇祠堂、學塾橋樑,更以英文詳細註明。「新安縣地圖」於公元一八六六年完成。那個時候,香港才開埠二十年,百廢待興,仍然只是個荒涼的漁村。

在瓦南特里神父意外的發現之前,到清朝才改名為新安縣的農村,先民世代卜居,已過了近千年。最早披荊斬棘來此落戶的,是獨具慧眼的屈亞炳的祖先章靖公,他本為宋室命官,赴任旅經屯門海道,看中青山、大帽山一帶龍氣凝聚、地脈旺盛。這位精通天文地理、陰陽五行,堪輿風水之道的朝廷命官,認為是難得一見的風水寶地,萌生卜居之意。章靖公官任期滿了之後,便將祖上三代墳墓遷葬氣勢興旺的風水勝地,又攜家帶眷移居盆地廣闊適合耕種的桂角山下。章靖公窮畢生之力,為後代子孫廣造福蔭。他按照陰陽五行位置排列,建造南北兩座圍屋,繁衍子孫後代,為防禦土匪強盜侵襲,青石砌的同德園圍牆高達二丈,牆外挖寬闊的護城河,圍的四個角落有射擊窗孔,正門裝連環鐵門,整個是座不易侵犯的城池。他給族人築圍以自保,四周遍植風水樹,布置八卦陣,築建辟邪的寶塔擋煞氣聚靈氣。又闢地建書院,造就本族子弟,岑田書風之盛,達到「田夫野老亦曾讀書,樵童牧兒多解識字」的地步。

章靖公畢竟不凡,他除了教誨子弟飽讀四書五經,又在書塾擺放重達數十斤的關刀三口,以及練武石、石鎖,供族人鍛煉體魄,在曬稻場上學習騎射。

章靖公墨守先人古訓: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樣樣俱到,一切安排就緒後,他已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晚年抱病仰觀星象,看到主星昏暗,自知不久人世。章靖公決定抗違天意為自己改命,於是秘密設壇,按上本命燈,每日以鮮花果物祭拜,自己披髮仗劍步罡踏斗作法,七日之內如若本命燈不熄滅,便知陽壽可延長。到第六日夜深,密室盤旋一股黑風吹熄長命燈,章靖公長劍一摔,大嘆:

天意不可違!

油盡燈枯,當下殞命。子孫遵守章靖公遺命,安葬他生時造就的馬鳴山麓百花林,等下地四十九日之後,又在墳墓西北角方位築一座風水塔,以破三碧四綠木星主運時之兇險煞氣。屈家子孫蒙受福澤,家族祠堂兩壁懸掛功名牌,人丁興旺。

以後其他姓氏相繼南下落籍,都以屈氏先祖定下的格式為榜樣,各自覓地安居耕讀傳家,幾百年來相安無事。

其間也有不平靜的年歲,遇到盜賊來犯,章靖公的子孫手持大刀和梭鏢,威風凜凜地立在二丈高的圍牆喝退盜賊。傳說中令人喪膽的譚亞軍,手下數以千計的土匪,殺人放火擒男為伴捉女為妻。土匪在同德圍外包圍九日九夜,石圍固若金湯,譚亞軍攻城不下,不戰而敗。章靖公的子孫揚揚得意,繼續看守他們的夢境。

歷史證明,章靖公再是神機妙算,也畢竟有他的局限。傳說亘古的時代,青山、大帽山這一帶到整個九龍半島,全部沉在海底,後來天變地動冒出水面,變成陸地。九龍是龍的身,半島九條形狀像巨龍的山脈,傳說便是龍背的化石,而龍首正是隔海的香港太平山,山上怪石堆積,有一塊巨石,被認為是龍首的鱗,一經碰觸,金光閃爍,山下老遠都看得到。

龍首島上的漁民爭傳一個故事:英國人乘風破浪佔據香港之前,太平山上一位道行高深的道士,夜觀天文星象,算出龍首上昂,天地即有大變,連續念咒作法四十九天企圖將龍首鎮住原地。結果鴉片戰爭海上炮聲一響,一股蔚藍之氣籠罩山頂,道士頹然跌坐,口中喃喃:龍首為異類所踞,日後火光凶煞連連,波及龍身,完了,完了……

赤發藍眼的洋鬼從蔚藍色的海面乘著戰艦呼嘯而來,在大笪地登陸,佔據了香港。鴉片戰爭戰火方歇,侵略者便盤算著擴張領土,指出香港諸般缺點:

小島孤懸南海之中,徒有天然良港,卻缺乏防衛的屏障,加上島上太平山橫擋,可供發展平地稀少。病疫流行,罹患熱證的英軍和商民死亡率極高。侵略者把眼光投到香港對岸的九龍半島,看中它地勢平坦,可供大量駐軍紮營,又可做香港的天然屏障。

十二年之後,英法聯軍整兵北上直搗咸豐皇帝的金鑾殿之前,英國從印度調兵東來,以香港彈丸之地,不足以屯兵為藉口,派兵攻下對岸的尖沙咀,佔領九龍半島以做駐兵紮營之用。英國人不願蒙受武力侵佔的惡名,想出「租用」的名義。

能說善道的英國駐廣州領事吧嗄哩被派來和兩廣總督勞崇光交涉「租用」九龍半島一事。在這一時期的中英外交關係中,吧嗄哩是一個出了名的角色,清朝官書故意把他的英文姓氏譯名加上「口」字旁,表示他渾身上下皆是利嘴。吧嗄哩果真名不虛傳,他摸清楚勞崇光是個典型懼外怕事的滿清官僚,又看準當時太平天國已經起義,清廷內顧不暇,勞崇光忙於防堵南下太平軍,不敢兩面受敵開罪洋大人。

吧嗄哩志在必得。公元一八六○年三月廿日起草一份租借九龍的文件,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兩廣總督正式回信「同意這些安排」,不必驚動咸豐皇帝,只需說出個租金數目。勞崇光知道英軍早已駐軍尖沙咀,實際上已被佔領,只得順水推舟,免去上奏朝廷,竟然私自口頭允諾。

吧嗄哩又信誓旦旦的預言:假以時日,九龍半島一定會割讓給英國。他的預言很快地實現了。英法聯軍一把火使圓明園淪為焦土,兵臨城下咸豐俯首乞和,訂下了《北京條約》。

正是在夷兵圍繞的金鑾殿上,咸豐才聽說兩廣總督勞崇光欺瞞朝廷,擅自將領土租借給外人。負責與英法聯軍交涉的滿清大臣奕、桂良勸慰皇帝,請求恩准給予洋人了事。他們的理由是:

「……惟其地與香港毗連,系海口餘地,非內地要隘可比……」

九龍半島終於由租借變為割讓。割讓的儀式是廣州官員將一袋裝有九龍泥土的布袋,交給香港總督,中、英雙方交接告成。

滿清朝廷的守土大員自作主張,將轄下的領土租給外國,而且是被用來屯兵攻打自己的國家,難怪英國陸軍大臣赫伯特大嘆:

「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英國人仍不滿足。公元一八九四年中、日戰爭爆發,當時的港督羅便臣便上書英國殖民部,提出調整和進一步擴展領土的必要。

羅便臣描繪了擴界的藍圖:香港邊界應推至大鵬灣,從那裡延伸到對面珠江口上的后海灣。或者,至少應該從東北面的鯉魚門入口處,伸展到九龍背後的山頂,包括珠江口汲水門在內,以確保女皇這塊有價值的屬土的安全……

羅便臣竭力鼓吹擴展香港界址,亦獲得香港商業團體的同聲唱和,靠販賣鴉片走私起家的怡和洋行大班威廉·凱瑟克也一再向英國外交部獻策,希望抓緊甲午戰爭之後這個絕妙機會,將香港的界址擴大到擁有大鵬灣和整個九龍半島。

李鴻章到日本簽下《馬關條約》,中國陷入被瓜分割據的局面。英國不甘人後,在租借威海衛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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