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七章 聖詩與歌謠

米歇爾·斯托戈夫暫時安全了,不過他的境地還是十分危險的。

忠實勇敢地為他服務了一路的馬已死在河中,他怎麼繼續他的旅程呢?

他步行,沒吃沒喝,身處之地已被入侵者劫掠一空,埃米爾的尖頭兵正在到處偵察,而他離目的地還遠著呢。

「老天保佑我到達目的地!」他叫道,算是作為對剛才意志動搖的回答,「上帝保佑神聖的俄羅斯!」

這時米歇爾·斯托戈夫已擺脫了烏茲別克騎兵,他們不敢跳河追趕,再說他們肯定以為他淹死了,因為他從視線中消失後,他們就看不到他上右岸了。

但是米歇爾·斯托戈夫在岸邊高高的蘆葦叢中穿過,走上了更高的一塊地方,很費了不少力氣,因為發水的時候積下的軟泥使路非常難走。

一踏上更堅實的土地、米歇爾·斯托戈夫就制定了下一步行動方案,最要緊的是得避開已被韃靼人佔領的托木斯克,可是他必須到一個村鎮上去,為了找匹馬還得去驛站,找到馬以後他就挑沒被侵佔的路走,到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附近再上通往伊爾庫茨克的大路,要是趕緊的話,他希望從這個地方起路途通暢,他就能往貝加爾湖省的東南方向去。

米歇爾·斯托戈夫先辨別方向。

沿鄂畢河往前兩俄里處,一個景緻美好的村莊出現在隆起的土地上。灰色的天幕下,立著幾座小教堂,拜占庭式的頂,漾著綠色和黃色。

那是科利凡,卡姆斯科及附近城市的官吏和職員一到夏天就到這裡來躲避巴拉巴的鬼天氣。根據沙皇的信使目前掌握的情況,科利凡應該還沒有落入侵略者之手。韃靼部隊分成兩路,一路從鄂木斯克左邊過,一路從托姆斯克右邊過,中間地帶便被忽略了。

米歇爾·斯托戈夫制定了簡單合理的計畫。烏茲別克騎兵正沿鄂畢河左岸而上,他要趕在他們之前到達科利凡。在科利凡,哪怕出十倍的價錢,他也得買些衣裳,買匹馬。然後穿過南部草原到通向伊爾庫茨克的大路上去。

現在是凌晨三點,科利凡近郊了無聲息,像是被廢棄了似的。顯然,無法抵禦入侵的鄉下人已經逃到北方葉尼塞克諸省去了。

就在米歇爾·斯托戈夫快速奔向科利凡的時候,爆炸聲遠遠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來,清楚地看到滾滾的濃煙,其上一陣爆響,那聲音他一下子就聽出來是什麼發出的了。

「是大炮!正在齊射的大炮!」他想,「小股的俄軍是否正在與韃靼軍隊交戰?啊,老天保佑我在他們之前趕到科利凡!」

米歇爾·斯托戈夫是對的,不一會兒,爆炸聲越來越大了,後面,科利凡城的左翼,地平線上的煙越來越濃,——不是火煙,而是呈白乎乎的粗柱狀,輪廓清晰,是大炮發射後的氣體。

鄂畢河的左岸,烏茲別克騎兵停下來等待戰鬥結果。

對於他們,米歇爾·斯托戈夫是不必再怕了。於是他加緊向城裡奔去。

可是爆炸聲更加巨大,離得也近多了。聲音已不再是混成一團的轟隆,而是一聲接一聲聽得很分明。同時,煙被風吹起上升到空中,形勢已很清楚,士兵們迅速向南推進,科利凡的北部馬上就要受到攻擊了。俄羅斯軍隊是會抵抗韃靼兵呢,還是會先放棄,以後再奪回呢?不可能知道。米歇爾·斯托戈夫的麻煩也正在於此。

他離科利凡只剩下半俄里的時候,數顆連發的炮彈在城中的一片房屋中炸響,在滾滾的灰塵和熊熊的火舌中,一座教堂的鐘樓坍塌了。

科利凡城中已開戰了嗎?米歇爾·斯托戈夫只能這麼認為,這樣的話,俄羅斯人和韃靼人肯定已開始巷戰了,那麼此時是否是入城尋找藏身之地的好時機呢?米歇爾·斯托戈夫會不會被抓住,萬一被抓。他還能像當初逃出鄂木斯克一樣逃出科利凡嗎?

所有這些可能都湧入他的腦中,他猶豫了,停了片刻。哪怕步行,往南或往東找個小鎮,比如迪亞琴斯克什麼的,去那兒設法搞匹馬,是不是更好呢?

這是唯一可行的,米歇爾·斯托戈夫立即離開鄂畢河,徑直往科利凡右邊而去。

此時爆炸聲震耳欲聾。不一會兒,城左面就火光衝天,科利凡整整一個街區都燒著了。

米歇爾·斯托戈夫奔跑在草原上,想到零落的幾棵樹下面去躲一躲,這時右邊忽然來了一隊韃靼騎兵。

顯然,米歇爾·斯托戈夫不能沿這個方向繼續前進了,騎兵迅速奔向城市,他想要逃過他們是很困難的。

突然,在一大叢樹木的一角,他看到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在被發現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躲進去。

米歇爾·斯托戈夫別無選擇,只能跑過去,躲進去,討一些,不行就搶一些吃的,因為他已經疲勞飢餓到了極點。

於是他沖向這個頂多半俄里遠的小屋,隨著漸漸走近,他看出這是一個電報站。從房子里朝東、西方向各伸出一條電線,還有一條通向科利凡。

這個電報站很可能已被廢棄了,不過米歇爾·斯托戈夫仍然可以在此棲身,現在,韃靼偵察兵正在草原上搜尋,他可以等到夜幕降臨再重新出發。

米歇爾·斯托戈夫沖向房門,用力地推開。

正常工作的電報室里只有一個人。

這是個職員,平靜、沉著,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漠然置之,他忠於職守,坐在窗口後面,等待為用戶服務。

米歇爾·斯托戈夫朝他跑過去,用疲憊不堪的語調問:

「您知道什麼情況?」他問。

「什麼也不知道。」職員微笑著回答。

「正在交火的是俄羅斯人和韃靼人吧?」

「據說是。」

「誰贏了?」

「不知道。」

如此可怕的形勢之下,他竟如此沉著,甚至可以說無動於衷,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電話線沒被切斷嗎?」米歇爾·斯托戈夫問。

「科利凡和克拉斯諾亞爾斯克之間斷了。但科利凡和俄羅斯邊境之間還在運行。」

「為政府服務?」

「政府想用的話,就為政府服務。普通人也可以用,但需要付錢,十戈比一個字,您什麼時候要發電報,先生?」

米歇爾·斯托戈夫正想跟這個古怪的職員說,自己沒什麼電報要發,只想要點麵包和水,房門突然開了。

米歇爾·斯托戈夫以為房子被韃靼人佔了,正準備越窗而逃,可是一看,只進來了兩個人,那副架式也一點兒不像韃靼兵。

其中一個手裡拿著一張鉛筆寫成的電報,急匆匆地趕在前面,來到窗口,面無表情的職員端坐在那裡。

米歇爾·斯托戈夫看到的這兩個人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並以為再也見不著了的。他的驚訝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兩個人是記者哈里·布朗特和阿爾西德·若利韋,兩人不再是旅伴了,一到了戰場上,他們就成了對手和敵人。

米歇爾·斯托戈夫出發數小時後,他們也離開了伊希姆,走的是同一條路,由於米歇爾·斯托戈夫在額爾齊斯河岸邊耽誤了三天,他們在他之前到了科利凡,甚至超過了他。

兩人都目睹了俄羅斯人和韃靼人在城外交戰的情景,巷戰一打起來,他們就出了城,跑到電報站來,決心搶在對方前面把自己的電報發往歐洲。

米歇爾·斯托戈夫躲進了陰暗的角落,可以看到聽到一切而不被發現。看來他將聽到有用的消息,知道自己是否該進科利凡城。

行動比同伴更快的哈里·布朗特已佔據了窗口,把電報遞了上去,而阿爾西德·若利韋則一反常態,急得直跺腳。

「十戈比一個字。」職員說著接過電報。

哈里·布朗特掏出一堆盧布放到台上,他的同行頗為吃驚地看著他。

「好的。」職員說。

然後他無比冷靜地發出下列電文:

「《每日電訊報》,倫敦。

發自科利凡,鄂木斯克首府,西伯利亞,八月六日。

俄羅斯軍隊與韃靼軍隊的交戰……」

他邊打邊大聲朗讀,米歇爾·斯托戈夫聽到了英國記者發給報社的電文的全部內容。

電文結束。

「該我了,」阿爾西德·若利韋喊著,把他的電報往前遞,那是發給住在蒙馬特的表妹的。

這可不合英國記者的意,他在窗口待著不走,以便隨事態發展不時地往外發消息,所以他根本不給同行讓地方。

「可是您已經發完了!」阿爾西德·若利韋叫道。

「我還沒發完。」哈里·布朗特乾脆地說。

他接著又寫了一段文字,遞給電報員,電報員用平穩的聲調念道:

「初始,上帝造了天和地!……」

哈里·布朗特用《聖經》句子來打發時間,不讓同行佔據位置,報社也許要為此付出幾千盧布,但卻將是第一個獲知消息的,法國就得再等一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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