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滿星疊

張蘇泉先生要求緬甸用坤沙先生交換兩位蘇俄人質,但他沒有想到,蘇俄是一個不重視人權的國家,尤其兩個俘虜並不是重要官員,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醫生。而斯達先生,據說不是斯拉夫人,好像是愛沙尼亞人,所以蘇俄方面十分冷淡。張蘇泉先生把蘇俄當成美國,希望蘇俄對緬甸政府施加壓力,竟然落空。

但緬甸政府並不是沒有反應,反應極為激烈,他們展開大規模圍剿,表面上營救人質,實際上要置人質於死地,即令人質死於緬甸軍的槍下,也可一口咬定「撣邦革命軍」殺害。緬甸政府希望像中國滿清政府對付太平天國一樣,借用外力對付越來越麻煩的「撣邦革命軍」。事情發展到此,兩位俄國人質,反而成了燙手山芋,扔又扔不掉,吃又吃不下,在以後的一年中,不斷帶著兩位最寶貝的俘虜,翻山越嶺,逃避追擊,當他們筋疲力竭,爬不動的時候,還不得不用擔架抬他們。保護人質的生命,成為最辛苦的一項任務。

但這件事終於惹起國際注意,蘇俄緬甸冷酷的行為受到嚴厲的責難,「撣邦革命軍」自有它眾人皆知的管道,趁機要求泰國政府調解。這是一個很好的下台台階,泰國堅塞上將,親自乘直升飛機到滿星疊,把吃得白白胖胖的人質,接回曼谷,送回蘇俄大使館,然後敦促緬甸採取因應行動。這樣又遲了半年之久,緬甸政府才在自以為不傷害顏面下釋放了坤沙先生,條件是在仰光定居,每月必須到仰光偵探部報告他的行蹤。

坤沙先生野心勃勃,仰光是困不住他的,出獄一年半後的一九七六年二月間,一輛商用吉普車離開仰光,向北駛去。幾天後,在臘戍東南荒無人煙的公路上停住。坤沙先生從車上跳下來,面對著插入霄漢的叢山,那正是他將大展身手的基地。

這是泰緬邊陲一項傳奇,坤沙先生比羅星漢先生幸運。但他的逃亡使緬甸政府老羞成怒,大軍再度追擊,坤沙先生雖然仍竭力奮戰,已不能恢複舊局。而緬共的武裝力量,也開始從緬北向南緊緊進逼。他只好逐步撤退,一直撤退到泰緬邊界,填補了毒品王朝開山老祖羅星漢先生遺下的空缺。他把泰北山凹里的小鎮滿星疊,作為他的據點。但他的軍隊並不在滿星疊,司令部也不在滿星疊,他們都在滿星疊之北七八公里外,沒有人可以進入的群山之中,滿星疊只不過是一個轉運港口。

滿星疊一直維持世外桃源般的安寧——至少在這次戰爭之前如此,泰國邊防警察深知自己的力量有限,只不過偶爾巡視一下。國防軍正忙著在東部布防,防備越南、柬埔寨的侵略,無暇兼顧,坤沙先生自然不允許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在那裡無法無天,街道房屋,也比其他村莊整齊。我們到滿星疊的那天,射擊戰剛過。坤沙先生的一位重要助手在一家民宅接見我,氣壓沉重。但街頭市場仍然照舊,泰國士兵和居民們徘徊在攤子前,一幅清平世界的形象。

「再也想不到會發生巨變,」當地女作家曾焰女士(稍後我們將介紹她)唏噓說:「我一直認為滿星疊好像一座仙境,與世無爭。」

不過,使我們驚異的是,坤沙先生在滿星疊創辦了一座學校,名「大同中學」,我們參觀了這個在台灣也算具有相當規模的學校,拜會了校長孫斌先生,和一些年輕的男女教師。這是泰國境內唯一的一座以華語華文授課的學校,在泰國無情的迫害華校的政策下,使人產生一種複雜的激動之情。不過,戰爭爆發,「撣邦革命軍指揮部」無法撥出經費,校長不得不提前放假,向泰國政府要求派遣泰文教師,希望成為泰國的公立學校。泰國政府很樂意派遣,可是只負擔這些教師的薪水,如果要全部負擔經費的話,必須跟其他華校一樣,完全泰語授課。

「校長已亂了方寸,」坤沙先生助手說,「任何情形下,我們都不會屈服,使中華文化中斷。這裡的中國孩子們,一定要學習中文,我們永不忘本。」

這是一種微妙的感情,「撣邦革命軍」不去建立撣邦學校,反而建立中國學校,更加強一項爭論,坤沙先生到底是哪國人?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可看出坤沙先生從頭到尾是緬甸人,而且是緬甸撣邦人,如果移民二百餘年還不算數的話,美國雷根總統就非是英國人不可了。但他無疑的是中華人,母親嬾向宗女士,卻是撣邦擺夷人,所以坤沙先生身上有一半是中華人血統。他的漢文名字張奇夫,是他父親為他取的。但他在任何場合都不承認他是中國人,很顯然的,一個中國人不能擔任「撣邦」領袖,猶如一個法國人不能擔任德國領袖一樣。泰國也不承認他是中國人,只稱他坤沙,不稱他張奇夫,原因更簡單,如果稱他是中國人,就必須追根尋源,麻煩就會倍增。西方大眾傳播工具稱他是ese,不能當中國人解,他沒有中國國籍,更沒有中國護照。只能當中華人解,事實上,坤沙先生只是中華人,或中華裔的緬甸人。

我們在泰國時,泰文報紙嘩然指出,坤沙先生已取得泰國國籍,隱約的影射當時的內政部長堅塞上將跟坤沙先生勾結,惹得堅塞上將指天發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