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審判前後

伊斯特里是個三角形的半島,一八一五年條約把它併入了奧匈帝國,地峽構成了這一三角形大部分的基礎。這座半島特里埃斯特海灣一直延伸到誇爾內羅海灣,沿岸鑲嵌著眾多海港。南端的普拉港便是其中之一,政府當時急於想把它建成第一流的海軍基地。

伊斯特里省,特別是它的西部海岸,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依然保留著義大利,尤其是威尼斯的影響。當然,這裡的斯拉夫人是反對義大利人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兩種勢力之間,德國人的地位難以維持。

沿海和內地的幾座大城市,使瀕臨北亞得里亞海的廣大地區生機勃勃。這些城市是:卡波迪斯特里亞和皮拉諾,他們的大部分採鹽工在里薩諾河和高納-倫卡河的入海口的大鹽田裡艱苦工作;帕朗佐是伊斯特里的行政和宗教省會;羅維尼奧則盛產油橄欖;普拉的名勝古迹頗具羅馬風格,成為旅遊勝地,也是亞得里亞海未來最大的軍港。

但這些城市,無一有資格可稱伊斯特里的都城。差不多位於三角形中心的畢齊諾才享有這一名號,犯人被秘密逮捕後,都要被押送至那裡。

扎特馬爾伯爵家門口,停著一輛囚車。這四個人立刻被押了上去,二個奧地利憲兵坐在他們旁邊——保證車內旅客在穿越伊斯特里鄉村時的安全。途中,任何涉及到自己或是謀求聯合的言語都是禁止的,直到他們出庭受審。

在一個憲兵中尉的指揮下,十二名騎馬的憲兵分別在囚車前後和車門附近押解犯人,十分鐘之後,就要出城了。至於鮑立克,已被直接送往特里埃斯特監獄,秘密囚禁起來了。

這些犯人被押到哪兒去呢?既然特里埃斯特的監獄已經人滿為患,那麼奧地利政府又將把他們送進哪座城堡呢?這是桑道夫伯爵和他的朋友們最為關心的問題,但幾番試探,都徒勞無果。

夜色陰沉。車上的燈光,僅能照亮車前直到第一排押送憲兵的地方。一行人疾馳飛奔。桑道夫 巴托里 扎特馬爾,靜靜地呆在角落裡,一動不動。薩卡尼更不願打破這沉寂,既不抗議他所遭受的逮捕,也不想問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兒。

出城之後,囚車一個急轉彎朝海岸駛去。桑道夫伯爵,從馬蹄的「嗒嗒」聲和沙子的「嚓嚓」聲中,可以辨聽到遠方激浪拍擊岩岸的聲音。瞬時之間,幾點燈火在黑暗中閃爍,又頓時熄滅。這是米日亞小鎮,囚車沒做片刻停留,便趕過去了。之後,桑道夫伯爵可斷定他們在沿著公路向鄉村奔去。

夜裡十一點,車子停下來換馬。那兒只有一間農舍,馬匹早已等著,準備隨時更替。這兒根本不是驛站,只是想避免去卡波迪斯特里亞城再找罷了。

押解人員又上路了。囚車沿著一條夾在葡萄園圍牆之間的路前進。葡萄藤的嫩枝和桑樹杈交纏在一起。總在平原上行進,車速甚快。夜色很濃,大塊的積雲,被強勁的西洛可東南風 驅趕著,遮蔽了四周。伊斯特里,六月的夜燥熱不堪,為了讓車內透氣,門上的玻璃時不時地被降下來。儘管如此,哪怕車外的景物就在近前,依然難於分辨。無論桑道夫伯爵、扎特馬爾和巴托里怎樣注意路上的細微變化,比如風向、動身後所用的時間,都無法辨識出囚車的去向。毫無疑問,此案的審訊工作,要選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絕密地進行。

約摸凌晨兩點,第二次換馬。和第一次一樣,停了不到五分鐘。

桑道夫相信他在茫茫的夜色中瞥見了幾幢房子,擠在一條路的盡頭,應該是一處市郊的邊緣。

這是畢熱鎮,一個縣城的首府,位於米日亞城南二十英里處。

馬一套好,憲兵中尉僅和車夫交待了幾句,囚車復又開始賓士。

三點半左右,天色漸明。又過了一個鐘頭,根據旭日的位置,犯人有可能已弄清了囚車的行進方向,至少分得出個南北。但是,就在這時,憲兵將擋門的褥子放了下來,車內頓時漆黑一片。

桑道夫和他的兩位朋友索性放棄了這種入微的觀察。確實,這麼做也是無濟於事。最好還是隱忍、等待。

一個小時或許二個小時之後,——要估准經歷的時間是很難的,——囚車最後一次停在維西納達鎮,很快地換了馬。

從這時開始,唯一能察覺到的,就是道路變得十分崎嶇。車夫大聲吆喝,噼哩啪啦,揮鞭摧馬;馬蹄撞擊著山區堅硬多石的地面,山頭上,灰色的樹林層層疊疊,擋住了視線。有兩三次,犯人彷彿聽到了牧人的笛聲。年輕的牧人,一邊放牧黑山羊,一邊吹奏奇異的曲調。可是,這些除了顯示出途經的是山區,還能說明什麼呢?反正什麼也別想看見。

大概在早上九點,車速突然改變。我們可確信無疑,囚車通過山路的最高點之後,飛速往下沖。速度之快,好幾次,弄壞了車輪以維持平衡,好險。

確實,道路在崎嶇的馬熱爾山地盤旋,達到最高點之後,成斜線下降,通往畢齊諾城。儘管這座城市位於海拔很高的海岸上,但若干周圍的高地比起來,就像藏在山谷中一樣。即使在離城很遠的地方,也能望見鱗次櫛比的房屋,景色秀美,一座鐘樓高聳其上。

畢西諾是這個縣的首府,人口約二萬五千人,幾乎位於這座三角形半島的中部。莫拉克人,各部族的斯拉夫人,甚至齊卡恩人,都湧入這座城市,特別是趕集的日子,車來人往,生意紅火。

畢西諾這座伊斯特里古代的都城,仍保留著它封建時代的特色。這在它的古堡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古堡統治著好幾座現代化軍事機構,是奧地利政府機關的所在地。

六月九日上午十點左右,囚車經過十五個小時的行程,在古堡的庭院中停了下來。桑道夫伯爵,他的兩個同伴和薩卡尼下了車。片刻之後,便被分別關進拱頂牢房裡。牢房,只需爬上五十多級台階就可到達。

這是嚴格保密的囚禁。

儘管桑道夫、扎特馬爾和巴托里之間沒有任何聯繫,也不可能交換想法,但卻擁有一個唯一的憂慮。起義的秘密是如何泄露的?是警察在跟蹤密謀時偶然發現的嗎?可是,沒有任何證據流散出去。特里埃斯特和匈牙利及德蘭斯瓦尼亞的主要城市之間,已無任何通訊聯繫。莫非出了叛徒?可誰又是叛徒呢?隱密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沒有一張紙片落入姦細之手;所有的文件都已銷毀。就是有人把阿克道托房子最秘密的角落都搜遍,也找不出一張可疑的字條來!可事情居然發生了。除了扎特馬爾伯爵尚未毀掉的密碼方格紙板之外,因為它或許還有用,警察什麼也休想發現。不幸的是,這塊紙板就要成為他們的罪證,因為無法解釋他的用途,除非是用以密碼通信。

總之,——犯人們還蒙在鼓裡——一切以薩卡尼以密碼信復件為基礎,串通多龍塔,將之譯成明文,已交到特里埃斯特總督手中。僅此一條,就足以構成圖謀叛亂,危害國家安全罪。因此,他們無需經過特別審判,由一個軍事法庭依法執行。

叛徒,確有其人,而且,還近在眼前。一言不發,被捕、受審、甚至受刑,稍後再得到赦免,遠走高飛,以避開一切嫌疑。這就是薩卡尼玩的伎倆,無論什麼事,都玩兒得得心應手。

況且,儘管桑道夫伯爵上了這個騙子的當,——換一個人怕也難免——還決定要竭力將薩卡尼排除在事件之外。他想,這並不難,要證明薩卡尼從未參與陰謀,只是一個普通的會計,新近才被介紹到扎特馬爾家裡,只負責處理一些伯爵的私人事務,跟叛亂沒有任何瓜葛。如有必要,伯爵想請銀行家西拉斯·多龍塔作擔保,證明他這位年輕僱員無罪。雖然還沒治罪,萬一到了這步,伯爵認為,無論主犯還是脅從,都不會牽扯上薩卡尼。

總之,奧地利政府對特里埃斯特以外的匈牙利和德蘭斯瓦尼亞的起義者該是一無所知。尚無跡象表明他們已受到了株連。對此,伯爵他們毫不擔心。至於自己,他們已決定矢口否認,除非有密謀的物證揭穿他們。若是這樣,也就死不辭。總有一天其他人會把失敗的獨立運動復興起來,會重又推出新的領袖。他們,要說認罪的話,就是坦陳他們的希望,指出他們為之奮鬥,並終會實現的目標。甚至不用為自己辯護,這一局既然輸了,便慨然就義。

桑道夫伯爵和他的兩個朋友認為,警察局的這次行動只限於極小範圍,這一判斷,並非毫無道理。在布達、佩斯、克洛桑堡,在所有那些一旦特里埃斯特發出信號,便揭竿而起的城市裡,警察四處搜尋一無所獲。因此政府要秘密逮捕特里埃斯特的三位起義領袖。之所以把他們囚禁在畢西諾城堡里,之所以不希望此案了結之前張揚出去,就是妄圖通過這種安排,了解那封寄往特里埃斯特的密碼信出自何人之手,又是從什麼地方寄出來的。

希望破滅了。約定好的訊號不曾發出,便不復存在了。獨立運動停息了,至少是暫時性地偃旗息鼓。因此政府出於無奈,只好以高級叛國罪的名義,將審判局限於桑道夫及其同謀。

然而,調查花費了一些時間。這樣,六月二十日前後,才開始對被告進行預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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