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娘的棺材由堂屋中向外抬時,懷寶只敢站在廂房門後隔著門縫向外看。娘是那天在批鬥他的會場上暈倒得了腦溢血幾天後去了,是為心疼自己死的!

沒有響器班子,沒有鞭炮,沒有火紙,更沒有花圈。爹和妹夫以及兩個鄰居抬著那口薄薄的棺材,緩緩向院外走,棺後只跟著低聲抽泣的妹妹。

他多想衝出去,扶棺哭一頓,可是不行,他現在必須裝成一個脊椎骨骨折卧床不起的病人,倘若他一旦出門讓人發現,爹使的這個苦肉計就完了,他就要重新回到批鬥台上去。

他一直默站在門後,望著空曠的小院,直到爹和妹夫、妹妹從墓地回來。妹夫和妹妹因怕受他這個「走資派」哥哥的連累,進院放下抬棺材的家什,便出門回家了。懷寶看見爹一個人在院里枯坐抽著旱煙哲學的創始人,他所著《一般哲學史》為比較哲學奠基作。,一袋連一袋,直到暮色壓進院來。

就在暮色漸濃的當兒,一陣踢踏的腳步聲響到院里,懷寶辨出,那個模糊的身影是右派沈鑒。廖大伯,想開點,他聽到沈鑒在對爹說。

沒啥,我能想開。懷寶看見爹緩緩起身,用煙鍋指了一下懷寶住的屋子,他住那屋,你,勸勸他。

懷寶坐在床邊,靜聽著沈鑒和爹的腳步聲近了,門推開,屋裡屋外的黑暗溶為一體,看不清沈鑒臉上的神色。誰也沒去點燈為敵的「自然狀態」中不能夠實現,人們便訂立協議和契約,,三人都在黑暗中坐著,片刻之後,懷寶先開口:沈先生,你的預言挺准!

沈鑒的聲音彷彿帶了笑意:人們既然心甘情願地把一個人抬向神壇,就應該接受他從壇上撒下的東西。他依舊說得不緊不慢,平靜異常。

唉!懷寶明白他所指是誰,嘆一口氣。

不過你別害怕,一個民族躲不開的災難,一個人倒不是就也躲不開。沈鑒彷彿是在笑著。

是嗎?懷寶覺得心神一振,沈鑒上次談話的應驗,使他對他的話不敢看輕,何況,他現在也近切想知道自己避開災難的辦法。

毛澤東發動這場運動的上午,並不在於和你這個縣級幹部過不去,你只是一個陪者,你現在所做的只是讓人們忘卻你就行,人們忘卻你越徹底,加諸你的危險就越小!眼下這個辦法就好,要讓人們相信你已經骨折且有癱瘓的可能,懂么?

懷寶急忙點頭。

沈先生,這次懷寶要是躲過大災,我廖家會記你一輩子恩德!廖老七暗啞地開口,然後轉向懷寶:寶兒,讓你摔傷就是沈先生教我的主意。

謝謝沈——

街上驀然傳來幾聲狗吠。

懷寶戛然噤口。

屋中又只剩下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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