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講

內容提要。

佛法在世間。

禪宗直指--大事因緣。

雪岩欽公案。

高峰妙公案。

修定的善巧。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六祖的這幾句話是指「行」,行為的部分。佛法就在世間,佛也這樣說過。在經典中,有人問佛,世尊為何在娑婆世界這個臟地方成佛?佛說:你看到娑婆世界臟,只是看到了一面,它還有另外一面,與西方極樂世界及一切凈土一樣的光明清凈。所以佛立刻就現了神通,以足指按地,當時就現出了這個世界的光明面。這裡是個話頭,這個世界有很清凈的光明面,同極樂世界一樣,以及其他佛世界一樣的清凈光明。

其次,佛說一切佛在成佛以前,必須要到這裡成佛,在其他世界不容易成佛。

例如天人很難成佛,北俱盧洲的人很難成佛,因為福報太好了,純樂無苦。就因為沒有痛苦的刺激,那裡的人就不會有厭離心,所以一切眾生要想成佛的話,就必須要到這個世界來。這個娑婆世界是善惡參半,苦樂參半,一切參半,而且痛苦的多。因為痛苦,所以才容易修道,沒有眾生何必成佛呢?沒有眾生也不需要有佛了,因為個個都是佛嘛!何必另外來個佛呢!因為有眾生,有苦惱,才有菩提,才能成佛。

「佛法在世間」是見地,也是行願。因為世間是五濁惡世,所以需要布施,需要守戒;因為世間是很痛苦,很壞的,所以在這裡自度、度人,才能圓滿功德。

這是以第二義來講的,在形而上道而言,並沒有什麼世間與不世間的分別。

六祖壇經中告訴我們,「佛法在世間,不理世間覺,」離開世間,無法求得覺悟;若沒有痛苦,則不知快樂的舒服;若沒有煩惱,亦不知清凈的安詳。所以煩惱即是菩提,也可以從這個層面來發揮。「離世覓菩提,」真跳出世界、三界外,本身就是佛了,已經在菩提中,不須再求菩提,沒有成兩個佛的道理。所以大乘佛法說佛法在世間,是指「行門」而言。

打坐修道不過是行門的萬分之一而已,其他做人做事,通通是佛法的行門,所以講佛法不離世間,就是這個道理。千萬不要以為佛法不離世間,你一方面修道,一方面就想,一切功名富貴,酒色財氣樣樣都要,如這樣想,那就錯了。

維摩經上講,蓮花在乾淨的泥巴上,以及高山頂上清凈的地方是不會長成的,要在最臟、最濁、最低下的地方,蓮花才會生長得越茂盛、越清香、越純凈,花也越大,而且纖塵不染。蓮花就是學佛的精神,所以以蓮花代表佛教,是在五濁惡世中,最臟、最難的地方成就,佛法在世間就是這個道理。不要認為佛法既然在世間,不一定要出世,沒有這回事,還是要出世。不過出世與出家是有分別的,世俗上出家只是離開了此家,而到了彼家。出世是離開了這一世,而到了另一世。

沒有到達跳出三界外,仍然還在此世間之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才是真正的出世,這個基本的道理要搞清楚。

有一本書叫「禪宗直指——大事因緣」,作者石成金,是清朝的進士,他曾做官,晚年學禪。這本書的前面,是他個人學佛的心得與見地,是理學家的學禪路線,也很好,依此修行,人天之果,決不墮落。下面的「大事因緣」一節,關係太大,太好了。李文同學說,歐美的學者,認為中國的禪宗根本反對佛學,這個觀念錯得太厲害,而現在歐美搞禪學就是走上這個路線。其實正好相反,禪宗處處談佛法。禪宗是在元朝開始衰落的,這本書有些公案收錄的資料太好了,別的書沒有收錄得如此完全。在這幾則大事因緣中,搜羅了圓悟勤、大慧杲、高峰妙、雪岩欽等公案,都是頂好的公案。關於這本書,有幾點要認識:

一、中國大陸上真正的禪堂,正如書中那個樣子。

二、看那些人如何修行用功,就是真正禪堂的榜樣。

三、也看到了禪宗的衰落。

四、我們可以參考,作為個人用功的借鏡。

五、有許多人修不倒褡,不睡覺,以為這個是學禪,自己看看這本書就明白了。

現在我們先研究一下雪岩欽禪師公案。

雪岩欽的名字,在續指月錄上是仰山欽。雪岩、仰山都是廟子的名字。

這段文字很淺顯,有些人從淺顯的文字得到好處,有些人從高深的文字得到好處,因為程度不同之故。普通講時,不能單為某人講,已看懂的人不妨在這裡學學耐心,也是行門之一。由高明回到謙下是功德,不過,高明的人離不開淺顯,千萬不要有一個觀念,認為自己高明,要把這個觀念拿掉了,才好成道。

「師普說雲,山僧五歲出家,在上人侍下(上人指師父),聽與賓客交談,便知有遮(這)事,便信得及。」書中的小字乃石成金批語。

「便學坐禪。一生愚鈍,吃盡萬千辛苦,十六歲為僧。」受戒以後才正式為僧。受戒是指受了比丘戒。

「十八歲行腳,銳志要出來究明此事,在雙林鐵橛遠和尚會下,打十方(嚴格的打七),從朝至暮,只在僧堂中(一天到晚,只有打坐、行香。),不出戶庭,縱入眾寮至後架(即廁所),袖手當胸,徐來徐往,更不左右顧(隨時都守戒),目前所視,不過三尺,洞下尊宿(曹洞宗下面的老前輩),要教人看狗子無佛性話(元朝當時的曹洞宗),只於雜識雜念起時,向鼻尖上輕輕舉一個無字,才見念息,又卻一時放下著,只么默默而坐,待他純熟,久久自契。」

曹洞宗到了元朝時候,參這個話頭為法門。當時早在七八十年前,大慧杲就罵這是默照邪禪,後世走這種錯誤路子的很多。

「洞下門戶功夫綿密困人,動是十年、二十年不得到手,所以難於嗣續。」

曹洞宗就是這樣做的,門下功夫綿綿密密,只要有妄念來,用話頭給他一裹,裹到沒有話頭時,一下放下,空的境界,一定就定很久。學曹洞宗的人往往十年、二十年,一點影子都沒有,功夫是有,但沒有開悟,所以後來曹洞宗的法門就斷了,真的懂曹洞修法的人很少。

「我當時忽於念頭起處,打一個返觀,於返觀處遮一念子,當下冰冷,直是澄澄湛湛,不動不搖。」

雪岩欽當時用功的方法是,念頭一起,馬上迴轉來找念頭,一返觀,當下這一念就空了,沒有念頭了,心境中清清楚楚,乾乾淨淨,一點雜念也不動,也不搖。

「坐一日只如彈指頃,都不聞鐘鼓之聲,過了午齋放參,都不知得。」以前的人都是這樣用功,現在人難了。

「長老聞我坐得好,下僧堂來看,曾在法座上讚揚。」這時只十八歲。「十九去靈隱掛褡」,到杭州靈隱寺去掛褡。「見善妙峰,妙峰死,石田繼席。」石田繼承當方丈。「穎東叟在客司」很有名的禪宗穎東叟和尚,當時他在做知客。

「我在知客寮,見處州來書記。」處州來了一個和尚當書記,就是現在的秘書長。

說:「道欽兄,你遮功夫是死水,不濟得事,動靜二相未免打作兩橛。」光是盤腿打坐叫作禪,動就不行,那動與靜就分成兩頭了。

古人經同參道友這麼一提,一身是汗。我當年參禪,也認為自己了不起。有一回道友問:人家都說你悟了,你是不是做到醒夢一如?我不做聲,自己心裡有數,不一樣的,於是自己再來,等醒與夢一如時,又碰到一個年輕和尚問我: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你知道嗎?又被問住了,又重新來過。所以人家一提,良馬見鞭影而馳,哪像大家被善知識打一棒都不知道。雪岩欽這時被善知識打了一棒,他知道嚴重。

「我被他說得著,真箇是才於坐處便有遮境界現前,才下地行與拈匙放箸處又都不見。」

他說,對呀!我打坐就很清凈,這個境界才有,只要兩腿一放下來,或者拿著湯匙喝湯,拿著筷子吃飯的時候,這個境界就沒了。不對呀!處州年輕和尚是比他高明,又接著對他說了:

「參禪須是起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須是疑公案始得,他雖不甚做功夫,他自不庵會下來(不庵和尚),不庵是松源之子,(不庵和尚是禪宗中很有名的,又是臨濟宗松源老和尚的子孫。)說話終是端正。」他說的一定是正路,不會錯。他就信了。照現在的人,一定想,我打坐比你好,你還不打坐,算老幾!「我當下便改話頭,提個乾屎橛,一味東疑西疑,橫看豎看,因改遮話頭,前面生涯都打亂了也。」這些都是元、明的口語、白話,「雖是封了被,脅不沾席,從朝至暮,行處坐處,只是昏沉散亂,膠膠擾擾,要一霎時凈潔也不能得。」

有些人以為有倒褡,光打坐不睡覺就是道了。元明開始,這些怪花樣多得很,一天到晚都在打坐、參話頭、用功夫,可是人搞得昏頭昏腦的,要不然就是散亂、煩惱得很。

「聞天目和尚久侍松源,是松源嫡子,必得松源說話,移單過凈慈掛褡。」

天目和尚是有名的大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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