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講

內容提要。

法華和莊子的寓言。

五千比丘離席。

分段及變易生死。

彈指八萬四千劫。

序品——東方現瑞。

比喻品——火宅三車。

信解品。

藥草喻品。

化城喻品。

我在閉關中,有朋友來信,我用王陽明的兩首詩代為作答:

見說新居止隔山肩與曉出暮堪還。

知公久已藩籬散何事深村尚閉關。

乘興相尋涉萬山扁舟亦復及門還。

莫將身病為心病可是無關卻有關。

「莫將身病為心病,可是無關卻有關。」這兩句好極了,莫非你推辭,不想見我,有這麼一個責任的味道在裡頭。

我們這堂課,重點在講如何修證佛法,不是講佛學,也不是講普通的佛法,是講學佛修證的路線。我們的綱要已提出來了,就是——見、修、行,三位一體。

我們可以拿這三個綱要讀一切佛經。功夫作不上路,是見地不對;見地不對,理不對,行願沒有到,功德沒有圓滿。換句話說,見地為什麼不到呢?是修證沒有到,行願沒有圓滿。行願為什麼沒有到?功德也沒有圓滿呢?因為見地、修證有問題。三位一體,不可分的。

以後,我們會花一點時間,糾正打坐盤腿的姿勢。剛才我看見幾位坐在那裡,姿勢都有問題,外姿尚有不對,何況內在。

法華與楞嚴為禪宗的兩大經典,但我們今天講課並不限於禪宗,也用不著走禪宗的路線。我們學佛應選對修證有利的路子走,管他禪不禪,不要有門戶之見,不要認為禪是至高無上的,也不要以為有哪一個宗派是至高無上的。所謂宗派的分別,都是方法的分別,基本上仍是一樣。

法華經與莊子一樣,是講故事的。現在人認為,莊子專說一些無邊際的話,是一些幻想,這是錯誤的。所謂寓,就是寄,有寄託的,等於打丫頭罵小姐,是有對象的,不是亂講。最近百多年來,翻譯的西方兒童故事、小說,很多都是先由日本翻譯,再傳過來。比如哲學這名詞,也是日本翻譯過來的。如此一來,這些幻想小說,就借用了莊子的「寓言」,所以年輕同學先讀了伊索寓言,然後再看莊子,也是寓言,就認為與西方的幻想小說一樣,這也是因果顛倒了。

法華經是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幾乎找不出其他東西來。可是你要注意啊!

這本經典自南北朝以來,影響中國文化非常巨大。神僧傳、神尼傳的這些高僧們,修法與法華經有密切的關係,與禪宗也大有關係。

法華經的序品,把最重要的擺在前面。佛這次講經不同了,又是放光,又是動地,高明的弟子知道,佛這次要說大法了。但是有五千比丘,過去也跟佛很久了,反而走了,不要聽,覺得佛今天說得不對,認為過去的才對。因為佛過去講的是斷惑證真,斷去煩惱、妄想,證得真如自性。這是小乘佛法,所謂四諦、十二因緣等等的法門,可以證得羅漢果。但是佛今天卻用另外不同的說法,因此這五千比丘、比丘尼就走了。換句話說,他們落於小乘道,走小路,只曉得空,還談不上妙有,不曉得緣起法門,佛經上稱為——焦芽敗種。芽燒焦了,種子不能發,結不成果。這五千弟子走時,佛默然,讓他們走,也沒有說什麼。走了以後佛說:「此眾無枝葉,唯有諸真實。」意思是,留下的這些人,是可以承擔大法的。

第一品——「東方現瑞」,這是我定的名稱。原始的翻譯沒有分品,(佛經稱品,普通書籍稱章。)例如:金剛經三十二品,是昭明太子將其按品分章,當佛經講一個法門時,有時提的是西方,比如講凈土宗,一定提西方;法華經講東方現瑞。這是什麼理由呢?又是一個話頭。什麼叫話頭?這就是話頭。

參話頭,大家不要搞錯了,以為是拿個小問題,在心裡嘀咕,一天到晚嘀咕,以為這樣叫參話頭,這樣是鬧笑話。佛經就是大話頭,為什麼從東方現瑞?講到涅盤境界才是西方現瑞。喜歡研究易經的朋友,對這個方位的道理,要多注意,這是相關的,不是偶然的。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所以那五千比丘非退席不可,聽不下去。那些比丘專門出家修道,結果佛講真正的佛法就在世間,也不離出世間。世間與出世間無所不在。「是法住法位」合於道,本來在的。「世間相常住」永遠合於道,不一定出世才能夠成道。

法華經卷二譬喻品第三,舍利弗說偈言:

「世尊知我心,撥邪說涅盤,我悉除邪見,於空法得證,爾時心自謂,得至於滅度,而今乃自覺,非是實滅度。」首先舍利弗向佛說:我錯了,世尊曉得我的程度。當時我一切的邪念、妄念去得乾乾淨淨,以為這就是涅盤。小乘到這裡,的確是涅盤的最高境界。不要看不起小乘佛法,大乘佛法是要以小乘佛法為基礎。我們講修證,這個第一步沒做到,還是不行啊!舍利弗是到了這個境界以後,再求進步,所以認錯。

舍利弗說:我在修持的過程,完全停掉了邪念,達到了空的境界,「於空法得證。」我們常說四大皆空,只是理念上達到。你肚子餓時,明知四大皆空,何以還會覺得餓?冷起來,你說四大皆空,冷也空,不錯,理論上是「性冷真空,性空真冷」,但是不穿衣服,你就受不了,那是什麼理由?佛法不是光講理論。

所以舍利弗報告說:當時我證到了那個空的境界,自己認為已經得道了,到了涅盤境界佛的果位。現在曉得錯了,這不是真的證入大涅盤。

大家從佛學的學理,曉得空也叫涅盤,是羅漢境界。做到了萬緣放下,一念不生,絕對空的境界,那個叫作「有餘依涅盤」,不是最高的果位。所謂果位,拿現在來講,就是效果、成果。為什麼叫作「有餘依」?那是說雖然做到萬緣放下,一念不生,但是那一個業力根源的念,為萬緣的種子依然還在,只是沒有爆發而已。碰到其他因緣的刺激,還是會爆發的,因為種子習氣都在。所以最高的阿羅漢界,可以了分段生死,只能夠在生死的過程上,請長假而已。可以歷經八萬四千大劫都在定境中,以我們來看,是八萬四千大劫,但在他本身而言,只是一彈指之間罷了。

這點不曉得你們有沒有經驗,定了幾個鐘頭,一出定覺得眼睛只閉了一下,以為只有兩三分鐘,事實上,幾個鐘頭過去了。所以時間是相對的,八萬四千大劫,也只在一彈指間而已。

憨山大師三十歲的時候,同妙峰禪師上五台山住茅蓬,當時見萬山冰雪,四周寂靜,正好修行。後來天暖冰消,澗水衝激,其聲如打雷一般。憨山大師在靜中聞聲,如千軍萬馬出兵之狀,感覺非常喧擾,就問妙師,師曰:「境自心生,非從外來。」聞古人云:「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

於是他就自己一個人,到溪水的獨木橋上,天天去坐在上面。有一天,坐在橋上,忽然忘身,音聲也沒有了,從此以後才入流亡所,心所不動,覺得響聲沒有了,再也不為聲音所擾了。

可是有一次,在平陽太守「胡公」皈依弟子家裡,他說:「我休息一下。」

就在床上一坐,一直坐了五天。家裡僕人叫不醒他,直到五天後,這個皈依弟子從外面回來,拿引磬一敲,憨山大師才出定,但不曉得自己在什麼地方。這又是個話頭——無記。不過稍過一會兒,他又知道自己在哪裡了。

憨山大師就在這個境界上。但是,這還不是究竟,所以他自己講:「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這也就是走禪的路線。什麼是荊棘叢,心裡頭亂七八糟,妄想多。像置身於荊棘叢中,到處是刺人的荊棘,還不算太難。他說,心裡頭亂糟糟的,能夠把它一下放下了,當然很困難,但還不是最難。最難的是什麼?當你功夫到了一個程度,坐起來心裡頭覺得清清明明,空空洞洞的,往往就以為這個就是了,其實,落在小乘果。舍利弗所講的,就是這個境界。這時候要想轉過來,非常難,難得很。

我勸你們要常看憨山大師年譜,尤其是出家的同學,別人修持的經過,講得確確實實,可以啟發你們。當然人家學問好、佛學好、修持好,樣樣都好,無一不好。他除拉註解儒家大學外,中庸、老子、莊子也曾註解;還有奇門遁甲、地理風水、陰陽八卦、算命等,無所不通。這麼一個和尚,難怪轟動當時。這一段同舍利弗所講的有關,所以才提出來講一講。

法華經的序品裡頭,有好多話頭要參。為什麼那些弟子們,還沒等佛開口,就曉得聽不下去了?可見那五千比丘並不簡單。他們一看情況不對了,認為自己走出世的路子,學空就好,不想再聽其他的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這是什麼理由?佛的這些話,都在五千比丘退席以後講的。

第三譬喻品,為了這次講課的方便,我把它定一個名稱——火宅三車之喻,三界如火宅,這個世界受大火煎熬,眾生在這裡生活,還自以為快樂得很。佛說這些眾生、兒子們,都不肯出火宅,只好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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