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帕滕森夫婦

霍雷肖·帕滕森之所以身居安的列斯中學總務的位置,是因為他放棄教書從事行政管理。霍雷肖·帕滕森是個堅定的拉丁語學者,他對維吉爾和西塞羅的語言在英國沒有得到它在法國得到的重視感到遺憾,儘管英國的教育界給他留有一個較高的職位。

法國人確實可以要求取得英國的子孫後代們根本不希圖的拉丁籍。在法國,拉丁語可能永遠抵制近代教育的入侵。

帕滕森先生的書不再教了,但在他的心靈深處,他仍然忠於他崇拜的那些古羅馬大師。當他想起維吉爾、奧維德和西塞羅的許許多多名言警句時,他就把一絲不苟和有條有理的會計才能,用到安的列斯中學的財務管理上。

由於他有精打細算的特別,熟悉借貸的奧秘,精通會計學的細枝末節,給人一個模範總務的印象。

他古代語言考試得過獎,現在在記賬或者制定學校預算中也能得獎。

很可能,在阿德先生高升之後,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將掌管安的列斯中學的領導工作,因為學校正處於蓬勃發展狀態,將來不會在特別有能力接替這一重要職位的人手中衰落。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四十歲剛過幾個月。他是個做學問的人,也是個愛運動的人,身體特別棒,怎麼折騰都沒有事兒,腸胃格外好,心臟沒毛病,氣管呱呱叫。

這是一個既謹慎內向,又總保持沉著的人,始終知道不要被自己連累。既能說會道,又注重實際,不會得罪任何人,度量特別大,用句不會使他生氣的話說,「特會自我控制」。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中等偏高身材,窄胸溜肩,步履笨拙,姿態不美。天生誇張的舉止離不開輕微造作的語氣。雖然表情嚴肅,但有機會照笑不誤。他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因近視而缺乏炯炯之神,不得不在高凸的鼻尖上架副深度的近視鏡。總之,受兩條長腿的拖累,他走起路來腳後跟靠得太緊。他坐相笨拙,令人擔心他會從椅子上滑下來。他躺在床上舒不舒服,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還有個帕滕森夫人,年三十有七,是個很聰慧的女人,沒有什麼奢望,不好濃妝艷抹。她丈夫不覺得她微不足道。在她幫丈夫整理賬務時,丈夫會欣賞她的辦事才幹。況且,不要以為安的列斯中學的總務是個和數字打交道的人,他就不太在乎衣著打扮。若這麼想,那就錯了!他的白領帶結打得最好,高幫漆麵皮靴尖擦得最亮,除了他人,襯衣漿得最板,黑褲子無懈可擊,他那件像牧師穿的背心扣得最嚴實,他那件齊腿彎的肥禮服鈕扣扣得最整齊。

帕滕森夫婦在安的列斯中學佔有一套舒適的住房。有一側的窗戶朝著操場,另一側的窗戶對著老花園,花園裡老樹參天,草坪維護很好,一派清新宜人的景象。他們家在二層,有六間房子。

見過校長之後,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就要回到這屋裡。他不著急,他想把他的想法考慮得更成熟。他的想法產生才幾分鐘,他可能想拖延思考時間。

不過,他這個人一貫看事準確,觀察真切,權衡一個問題就向他平衡賬上的收支一樣,主意會很快一下子拿定。可這一次,還是不要——說老實話——輕率地去冒這個險為好。

因此,在回屋之前,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在操場上踱步。這時操場上闃無一人,他脖子板得像避雷針,身子挺得像木樁,走走停停,雙手時而背在身後,時而交與胸前,目光漫無目的的投向安的列斯中學牆外遙遠的地方。

後來,在去和帕滕森夫人商量之前,他忍不住又想去辦公室把前天的賬結清。結完賬檢查了一遍,心裡完全蹋實了,可以回去一心一意和妻子討論他從校長交談過程中得到的利弊。

總之,這一切沒要多長時間。他離開一樓的辦公室,上到二樓時,學生們正從教室往下走。

眨眼間,學生們結成伙,散得到處都是,其中就有九個考試得優勝的那一夥。他們好像真登上了機靈號船,駛離愛爾蘭海岸幾英里了!他們多少談得有些得意洋洋,這是不難想像的。

去安的列斯群島旅遊的問題雖說解決了,但他們覺得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從動身到到達,會不會有人陪著他們呢?……

總之,他們似乎很明白,不會讓他們單獨橫渡大西洋……凱倫·西摩夫人是指定專人陪他們呢,還是把此事委託給了阿德先生?……不過,校長在這個時候似乎不容易脫身…從現在起,這攤子事交給誰來管?阿德先生難道已經物色好了人不成?……

也許有人認為這個人非帕滕森先生莫屬。不錯,總務性格好靜,不喜歡出門,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他會不會同意改改他的習慣,幾個星期不和帕滕森夫人在一起呢?……他會答應負責此事嗎?……這似乎不大可能。

當然,在校長把前述之事告訴給霍雷肖·帕滕森先生時,他若感到幾分驚訝,那麼他讓帕滕森夫人知道此事後,她可能同樣感到吃驚,這是不難理解的。可能誰也沒有想到,兩個如此緊密團結的人——可以說是頗具化學性地結合——竟然可以分離開,哪怕是幾個星期。可是,帕滕森夫人參加此次旅遊是不能被接受的。

帕滕森先生正是一邊考慮著這些方方面面,一邊往家走的。不過應該補充一點,帕滕森先生邁進帕滕森夫人等他的客廳門檻時,他已下定決心,完完全全下定了決心。

帕滕森夫人知道丈夫被校長召請去了,丈夫一進門,她開口就問:

「哎,帕滕森先生,到底什麼事兒?」

「新奇事兒,帕滕森夫人,很新奇的事兒……」

「我想是決定阿德先生陪考試優勝生去安的列斯群島的事……」

「無論如何,他不能在學期的這個時候離開學校。」

「那他就物色個人了?……」

「對……」

「他物色的人是誰呢?……」

「是我。」

「你……霍雷肖?……」

「是我。」

帕滕森先生輕輕鬆鬆地從妻子這當頭一棒給他造成的驚愕中恢複了過來。妻子是個有頭腦的女人,善於就事論事,沒有妄加指責,真不愧是帕滕森先生的妻子。

帕滕森先生和妻子交談了這麼幾句後,就蹭到窗前,用左手的四個指頭把窗上玻璃敲得咚咚響。

帕滕森夫人趕快過來站在他身旁問:

「你答應了?……」

「我答應了。」

「我意思是你做得對。」

「我也這麼認為,帕滕森夫人。既然咱們校長看得起我,我就不好拒絕。」

「你不可能拒絕,帕滕森先生。我只遺憾一件事……」

「什麼事?……」

「旅遊不是陸地旅遊,而是海上旅遊,那就得漂洋過海……」

「非得這樣不行,帕滕森夫人。話說回來,走兩三周水路嚇不倒我……一艘好船供我們使用……在一年的這個時候,七八九三個月里,海對人類是溫柔的,航行將一帆風順……其次,還有一份津貼給探險旅遊隊長……說白了,是嚮導,授予我的這個頭銜……」

「一份津貼?……」帕滕森夫人對物質好處特別敏感,一句話問了好幾遍。

「是的。」帕滕森先生回答說,「津貼額等於每個享受旅行基金生要領的資助金……」

「七百英鎊?……」

「七百英鎊。」

「這錢值得去掙。」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表示贊成這個意見。

「那啥時候動身呢?……」帕滕森夫人問,沒有任何反對的話可說了。

「六月三十日。五天之後我們必須到達科克港,在那兒我們將搭乘機靈號客輪……因此要抓緊時間。從今天起,我們開始作準備……」

「不用你管,我全包了,霍雷肖。」帕滕森夫人說。

「你可什麼都不能忘了……」

「放心吧!」

「準備幾件薄衣服,因為我們應邀遊覽熱帶地區,那地方熱,驕陽似火……」

「薄衣裳會準備的。」

「但要是黑色的,因為穿花里胡哨的遊客衣服,既不符合我的身份,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相信我吧,帕滕森先生,我也忘不了韋嘉爾防暈船的藥方以及藥方建議使用的藥量……」

「啊!暈什麼船!」帕滕森先生輕蔑地說。

「不暈不要緊,謹慎為好。」帕滕森夫人說,「就這麼講了,只是兩個半月的旅遊……」

「兩個半月,十到十一周,帕滕夫人……在這短短的十幾周里,真有可能發生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正如一個聖人所云,不知道何時動身,就不知道何時回來……」

「關鍵是回來。」帕滕森夫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要嚇唬我,霍雷腎……到這次海上旅遊,我毫無怨言地就忍受兩個月的寂寞……我知道旅遊有風險……我有理由相信,你向來辦事謹慎,能夠逢凶化吉……但別給我留下旅遊可能會延期的糟糕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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