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篇 結果 第十章 向有才幹的人開放的職業 1

某天,我與這些中產階級紳士中的一位走進曼徹斯特。我向他提及令人慚愧和不衛生的貧民區,想引他注意這個城市的工廠工人,其居住地區是如何令人作嘔。我表示我生平從未看過建得這樣糟糕的城鎮。這位紳士耐心地傾聽,然而卻在我們分手告別的那條街道的街角上評論說:「但是這裡有很多錢可賺啊。早安,先生!」

——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的狀況》

新金融家們以在報紙上公布晚餐菜單和來賓名單為炫耀的習尚。

——卡布菲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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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革命推翻或建立的正式體制很容易識別,但是,它們無法衡量革命的作用。法國大革命的主要結果是廢除了貴族社會,但廢除的不是階級意義上的「貴族」——那種以爵位和其他排斥性的醒目標記加以區分,而且經常以「血緣」貴族這樣的階級為自己塑形的社會地位。建立在個人發跡之上的社會,歡迎這種醒目和既定的成功標誌。拿破崙甚至重建了一個正式的貴族階層,它在1815年後,與殘存下來的舊貴族連成一體。貴族社會的結束並不意味著貴族影響力的終結。新興階級自然會傾向於依據先前上層集團所確立的舒適、奢侈或浮華的標準,來看待他們自己的財富和權力象徵。英國柴郡(Cheshire)那些賺了錢的布商妻子們,會在許多關於禮儀和體面生活的書籍指導下,變成「女士」。也是基於這種目的,這些書籍從19世紀40年代起成倍增加。出於同樣原因,在拿破崙時代發戰爭財的那群謀利者,也十分看重男爵頭銜,並喜愛在資產階級的沙龍中,擺滿「天鵝絨、黃金、鏡子、路易十五時代座椅的拙劣仿製品,以及其他傢具……徒有講究僕人和馬匹的英式時髦風尚,卻沒有貴族精神。」一位不知道靠什麼發跡的銀行家誇口道:『當我出現在劇院中的專屬包廂時,所有的長簡望遠鏡都轉向我身上。我得到了近乎皇家所得到的喝彩歡迎。」還有什麼比這種誇口更為驕傲呢?

而且,像法國這種在宮廷和貴族的習染熏陶下所形成的文化,是不會失去其印記的。因此,那種特別沉醉於為私人關係作微妙心理分析的法國散文(其源頭可溯至17 世紀的貴族作家),或那種已將性愛活動以及情人情婦標準化的18世紀文學模式,都成了「巴黎式」資產文明的成分之一。先前是國王們有正式的情婦,現在則加進了成功的股票經紀人。高級名妓不僅將其收入豐厚的寵愛投給那些敗家的年輕貴族子弟,也投向出得起價錢的銀行家,以作為他們成功的活廣告。事實上,在許多方面,法國大革命以一種異常純粹的形式,保留下法國文化中的貴族特點;出於同樣原因,俄國革命也以異常的忠誠,保留了古典芭蕾和19世紀資產階級對待「美好文學」的典型態度。這些特質被革命接受同化,視作令人嚮往的歷史遺產,因而受到革命的保護,而非銷毀。

然而,舊制度還是死亡了。儘管1832年時,布勒斯特(Brest)的漁夫認為:天降霍亂是上帝對他們廢黜合法國王的懲罰。除了信仰雅各賓的法國南部和一些長期實行非基督教化的地區,形式上的共和制度在農民之中的擴展速度相當緩慢。但是,在1848年舉行的第一次真正普選中,正統主義的勢力已經只局限於西部和較貧窮的中部省分。今日法國鄉村的政治地理,在當時已大體可以辨認出來。在更高的社會層次上,波旁王朝的復辟並沒有恢複舊制度,或者正相反,當查理十世力圖這麼做時,他就被推翻了。復辟時代的社會,是巴爾扎克筆下資本家和野心家的社會,是斯湯達(Stendhal)筆下於連(Julien Sorel)的社會,而不是返鄉流亡貴族的社會。一個如地質變動般的新世紀,分隔了復辟社會與塔列朗所回顧的18世紀80年代「甜蜜生活」。巴爾扎克筆下的拉斯蒂涅(Rastignac)更接近於莫泊桑(Maupassant)筆下的《俊友》(Bel- Ami)一書中的杜洛亞,一個19世紀80年代的典型人物,甚或更近似於20世紀40年代好萊塢電影的典型人物薩米·格里克(Sammy Glick),而不像18世紀80年代非貴族的成功者費加羅(Figaro)。

簡言之,革命後的法國社會在結構上和價值觀念上都是資本主義社會,是暴發戶的社會,換言之是自我造就者的社會。不過,當時這種情形還不十分明顯,除非政府本身便是由暴發戶統治,即實行共和主義或拿破崙主義的政府。1840年時,有半數的法國貴族屬於舊貴族家庭,在我們看來這種現象似乎不夠革命,但是在當時的法國資產階級眼中,半數貴族在1789年時曾是平民這一事實,卻是非常驚人的,特別是在他們目睹了歐洲大陸其他國家的階級排外性後,更顯震驚。「善良的美國人死後,就上巴黎去」,這句話表明巴黎在19世紀的形象,儘管要到第二帝國時期,巴黎才完全成為暴發戶的天堂樂園。倫敦,或者特別是維也納、聖彼得堡和柏林,都不是金錢可以買到一切的城市,至少在第一代暴發戶時是如此。在巴黎,卻幾乎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是用錢買不到的。

新社會的支配優勢並非法國獨有的現象,但是,如果將民主的美國除外,在表面上,這種優勢在法國的確更為明顯、更為正式,儘管實際上不如在英國和低地國家那樣深刻。在英國,名廚仍是為貴族服務,如卡雷姆(Careme)為威寧頓公爵服務那樣(他先前曾為塔列朗服務);或是為寡頭俱樂部服務,如「改革」俱樂部的索耶爾(Alexis Soyer)。在法國,在大革命中失去工作的貴族家庭廚師,已經建立了開辦高價餐館的穩固傳統。一本法式烹任指南經典的封頁,暗示著世界的一項變化。它是這樣寫的:「(作者)博維耶(A.Beauvillier),普羅旺斯伯爵老爺的前任官員……現任飯店老闆,郎德斯大酒店,黎希留路26號。」美食家是王政復辟時期的創造物之一,並經由1817年創刊、布里亞-薩瓦蘭(Brillat-Savarin)編寫的《美食家年鑒》而不斷繁衍。他們已絡繹不絕地前往英式咖啡館或巴黎式咖啡店,去品嘗沒有女主人主持的晚餐去了。在英國,報刊依然是指導、咒罵和施加政治壓力的工具。但正是在法國,吉拉丹(Emile Girardin)於1836年創辦了現代報紙:《報界》(La Presse),這份報紙是政治性的,卻也是廉價的,旨在積聚廣告收入,以閑話、連載小說和各式各樣的其他噱頭吸引讀者。(1835年,《辯論報》 [Journal des Debats,發行約1萬份]的年平均廣告收入約2萬法郎。1838年,《報界》第四版以一年15萬法郎租出去,1845年漲到30萬法郎。)英語中的 「新聞」(journalism)和「宣傳」(Publicity)、德文中的「宣傳」(Reklame)和「廣告」(Annonce),這些辭彙都會使人想起法國人在這些混沌初開的領域中的先驅之舉。巴爾扎克筆下所讚美的時裝、百貨商店和公共商品櫥窗,也都是法國人的發明,是19世紀20年代的產物。(「從瑪大肋納大道[Madeleine]到聖丹尼門[Porte Saint-Denis],商品都在以五光十色的節奏歌唱,歌唱出一首宏大的詩歌。」)法國大革命還將向才幹人物開放的職業——劇院——帶進了「良好社會」(在此同時,該種職業的社會地位在貴族統治下的英國,仍然類似於拳擊手和騎師的地位):拉布拉什(Lablache)、塔爾馬(Talma)和其他戲劇界人士,在拉菲特別墅(Maisons-Lafitte,以一位使該郊區變得時髦起來的銀行家姓氏命名)這幢莫斯科親王的豪華住宅旁,確立了他們自己的地位。

工業革命對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影響,在表面上不那麼劇烈,在實際中卻更為深遠。因為工業革命創造出與官方社會並存的資產階級新集團,這些集團是如此之大,以致無法為官方社會所吸收,只好接納了其頂層的少數人。但這個新集團是如此地具有自信和活力,他們並不希望被吸收,除非是在依他們所提的條件基礎上。在 1820年的英國,我們尚難在國會大廈和海德公園附近,發現眾多殷實富商的身影。在國會大廈里,貴族及其家人依然控制著尚未改革的議會;而海德公園內,仍是那些完全不守禮儀的上流仕女們,如哈麗葉·威爾遜(Harriete Wilson,她甚至在拒絕裝扮成殘花敗柳的女人時也顯得很不正經)。她們駕著四輪敞篷馬車,身旁簇擁著打扮入時的傾慕者,他們來自軍隊、外交使團和貴族階層,其中也有不屬資產階級的「鐵公爵」威靈頓(Wellington)。18世紀的商人、銀行家,甚至於工業家,其人數甚少,足以同化在官方社會中。事實上,以老皮爾爵士(Sir Robert Peel)為首的第一代棉紡業百萬富翁們,可說是相當堅定的托利黨人,只不過較為溫和穩健而已。老皮爾的兒子還正在接受日後成為首相的訓練。然而,在北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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