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無相真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你們不用心急,新掌門人的武功,你們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親眼見得到的。現在我給你們先說一個故事。」

用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一個月?半個月?十天?八天?或者就是今天?

這個答覆,好像給了「保證」,實則甚為空泛。無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思疑掌門師兄是為了要幫無名接他的位子,故而才特地為無名用這「緩兵計」的。

但這是掌門人的「保證」,即使性格迂直如不波者,也是不敢敲釘扳腳,要掌門人確定一個日期的。

掌門人還要給他說故事,在這個時候,怎的他還有這樣好整以暇的心情來說故事呢?

眾人都是好奇心起,猜疑不定。只見無相真人抬頭望向遠方,似是在回憶一件久遠的往事。

「這件事情,說起來已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了。」無相真人說下去道:「那一年崑崙派的玄貞子來到武當山,要求和掌門人比試劍法,跟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小徒弟,一個只有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孩子,先師接見他們的時候,我是隨侍在側的。」

五十歲以上的道士,許多人隱約還記得是有這麼一件事情。但當時比試的結果如何,他們卻是知而不詳了。

他們知道的是:玄貞子是當時崑崙派的第一劍術高手,名氣之大還在崑崙派掌門人玄通子之上。崑崙派和武當派一樣,都是以劍術馳名的。不過一在西北,一在中原,相距萬里。彼此卻是極少往來。

當時武當派的掌門金光真人,亦即是現任掌門無相真人的師父。那年金光真人剛剛七十歲,無相是他的大弟子,四十多歲,正當盛年。玄貞子的年紀比無相稍大幾歲。論輩份玄貞子介乎金光、無相師徒之間。(因為不同門派,輩份是較難論定的。玄貞子的師兄崑崙掌門玄通子是尊金光真人為「前輩」的,金光真人則因性情謙和,只允和玄通子平輩論交,因此玄貞子可說是比金光真人小了「半輩」。)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當時都沒在場,他們只是在事後聽說當時金光真人並沒下場,是無相真人替師父下場把玄貞子打敗的。但這個「聽說」卻並非是聽得金光或無相親口說的,而是從一個和聾啞道人接近的香火道人口中間接傳出來的。

那聾啞道人當時是服侍金光真人的,他口不能言,只能用「手勢」來告訴香火道人,伸出大拇指代表金光真人,伸出小指頭代表無相真人,大拇指撇過一邊,隨即收指,小指頭卻挺起來,向前一刺,口中發出「哎唷」一聲,面露笑容,跟著拍掌。那香火道人是和他最為接近的朋友,懂得他的意思。那是說做師父的金光真人沒有和對方交手,退過一邊,做徒弟的無相真人替師父出馬,打敗了敵人。

但這只是香火道人的「演繹」而已,詳情誰也不知。因此,現在由無相真人來講當年故事,一眾弟子當然都是起了好奇之心,聽得津津有味了。

無相真人說道:「先師性情謙和,本來是不想和他比試的。那玄貞子卻甚為傲慢,辭鋒咄咄逼人。他竟然說口頭上的『服輸』不能算輸,你若是不敢和我比試,就得當眾承認,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我們崑崙派的。

「我忍耐不住,只好站出來說:『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的師父豈能和你一般見識,你若一定要比試的話,讓我來接你的高招好了。』

「玄貞子一聽,冷笑道:『你這話倒也說得不錯。論輩份,你的師父可以說是比我高出半輩,他勝我不足為榮;但他年紀老邁,我若僥倖勝了他一招半式,也是勝之不武。不過,我卻不知你的師父是否放心讓你替他比劍。金光真人,如果你認為他是最適當的人選,那就沒話說了,否則,我還可以讓你另外選出一個你認為最滿意的弟子來和我比劍。』

「先師也是真夠涵養,他首先責備我一句:『不可對客人無禮。』跟著才說:『我這小徒不懂禮貌,你莫見怪。貴我兩派,都是道上同源,也無須一定要分出勝負榮辱。我不想過份費神另挑徒弟了,玄貞道友,你就隨意指點我這小徒兩招吧。』

「玄貞子居然還不滿意,迫緊一步說道:『你無意分出勝負榮辱,我可是有意的。咱們可得把話說在前頭,你這徒弟若然輸給了我,你還是當眾向我認輸。』

「先師微笑說道:『你若定要如此,那就如此吧。不過,不管比試的結果,我都可以讓你有個選擇的機會。』師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時我聽不懂,玄貞子也聽不懂。」

台下的一眾弟子,聽到這裡,也都是心中想道:「是啊,既然分出勝負,那還選擇什麼呢?」大家都不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無相真人接著說道:「我心中的疑問,玄貞子替我說出來了。他說:『比試若然得出結果,那還有什麼選擇的機會?金光真人,請你說得清楚一些,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先師這才說道:『你可以把比試的結果當眾宣布,但若你是想要保守秘密的話,我們也可以守口如瓶。』」

這話的意思如果明白說出來的話,那就是:「倘若比試的結果,是我輸於玄貞子,先師願意代表武當派當眾向他認輸,但倘若是玄貞子輸於我,我們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可以替他保守秘密。但妙就妙在並沒點明。」

台下的一眾弟子俱是想道:「師祖這番話說得可真得體,己方佔了身份,也沒削了對方面子,玄貞子著惱的話,也只能怒在心裡。不能說是我們師祖小看了他。」

果然只聽得無相真人接下去便即說道:「玄貞子聽懂了先師的用意,顯然是怒在心裡,臉色全都變了。他冷笑一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不必隱瞞。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就開始吧。不過……』

「我問:『還有什麼不過?』

「玄貞子冷笑說道:『這是你剛剛說過的,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勉強可算高你』半輩『,年紀也比你痴長几年,我不想占你便宜。』

「我說也不見得就是你佔便宜。

「先師斥道:『不可無禮。主隨客便,玄貞道友,你儘管划出道兒吧,我們師徒決無異議。』

「玄貞子道:以一百招為限,令徒倘若抵擋得了我一百招。不必分出勝負,我也願意認輸。

「我見他如此傲慢,本來想反言相稽,但師父在場,我可不便和客人鬥口,只好說道:『你要自限,那任由你,百招之內,我若勝不了,我也認輸就是。』這麼一來,變成了我和他都是自說自話了。

「玄貞子大概也是不想糾纏下去了,哼了一聲,便即說道:『好,我讓你自說自話,我說的話可是算數的,接招!』我說我的話也是算數的,還招!想不到這第一招就出乎雙方意料之外。」

一眾弟子雖然都已知道這場比劍的結果是無相真人贏了,但聽到這裡,還是禁不住怦然心跳。這一招是怎樣出乎雙方意料之外呢?

無相真人繼續說道:「我知道玄貞子練的那套劍法名為飛鷹劍法,一共八八六十四手,每一招都是狠辣無比。不過我只是『知道』而已,這套劍法我可是沒見過的。我想本門的太極劍法,最擅於以靜制動,以柔克剛,飛鷹劍法既然以剛猛狠辣見長,那麼太極劍法可不正好就是它的剋星?因此我才充滿自信,敢於說出在百招之內我若勝他不了就甘願認輸的話。

「果然他出手的第一招就是狠辣無比,但若然只是狠辣無比,那還在我意料之中,哪知它在狠辣之外,劍勢的奇詭,也是我從未見過的。別的劍法,或刺、或削、或圈、或點,都是層次分明,留心觀察,不難看出劍勢的去向。只有他這飛鷹劍法,卻是盤旋飛舞,曲直相乘,好像波浪的四面擴張,當真是變化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他第一招就施殺手,身形平地拔起,劍勢凌空擊下。在他盤旋曲折的劍勢之中,我看最少藏有七種不同的變化。這剎那間,我是決算不清怎樣同時應付七種變化的,要破他的劍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以一招平平無奇的推窗望月,消解對方劍勢,力求自保。結果他這一劍幾乎是貼著我的額角削過,但畢竟還是傷不著我。我看他『噫』了一聲。臉色由紅轉青,顯然他對我能化解他這一招,也是頗感意外。」

不知他當時有沒有流出冷汗,但說至此處,他卻是不覺停了下來,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在他身旁伺候的小道上遞上一杯參茶,他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道:「他的劍法有如飛鷹盤旋,即使他沒有縱身躍起,那劍勢也有如凌空撲擊一樣,而且每一招所藏的變化也不相同,或是一招三式,或是一招五式,最多甚有至一招九式的。每一招的姿勢當然也是大不相同。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套劍法,只能只守不攻,默記他每一招不同的姿勢,留心他的每一種變化之內,有沒有破綻可尋。在他施展第一遍的八八六十四手飛鷹劍法的過程中,我是只能『靜觀』,不可能馬上想到如何克制他的。他這套劍法也真的是幾乎達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在六六三十六招之前,一點破綻都沒有,到了第三十七招,我才發現一個破綻,到了第四十八招,發現第二個破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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