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

窗子被風吹開,雨點打在他的身上。

雨聲風聲,聲聲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個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為甚。

「唉,京兒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他只想有個人可以和他說話,要是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他把心事都說出來,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親近的人,莫過於他的義子藍玉京了。但可惜他的心事,卻是連對他的義子都不能說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位居長老之首,輩份是他師叔的無量道人。無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雖然還不是全部知道,這個關係已經是與眾不同了。

「掌門剛才叫我單獨留下,我也覺得有點奇怪。這件事,原來……」

雷轟電閃,他一個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風中翻飛的亂葉,諸般幻相,像電光從他心中閃過。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無量長老、藍玉京,最後是要取他性命的那個神情威猛的老頭!

想起那個可怖的老頭,他只盼望他的師兄能夠早日回來。他和不戒的感情並不特別好,甚至還比不上普通師兄弟的感情。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覺得這個好像不大喜歡和他接近的師兄,比起近來著意和他接近的無量師叔更加值得信賴。最少,不戒回來,他就可以解開那個老人是否郭東來之謎了。

不過,雨下得這樣大,「不戒師兄恐怕是今天不能回山了。」他想。

這剎那間,他心裡轉幾個念頭,他最初想要裝作沒看見牟一羽,趕快避開,逃下山去。但他也想到了未必能夠安然脫身,而且這一逃豈不是「前功盡棄」?

誰知道只是一場過雲雨,雖然下得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雨停風止了。那好像經過了一個漫長的黑夜的感覺,其實只是他心中的幻覺。

雨後天晴,他的心情也隨著開朗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個人走進來。正是無量,他呆了一呆,剛剛開朗的心情不覺又是一沉,說道:「師叔,下這麼大的雨,你來做什麼?」

無量在台上倒還相當鎮定,心想他即使做了道士,也是剛入門的道家弟子,若要馬上就做掌門,還嫌不夠資格。「倘若師兄要任意胡為,我還可據理力爭。不過料想師兄也不會捨棄自己一向心愛的徒弟而傳給外人吧?」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啊,是不戒師兄回來了嗎?下這麼大的雨,真想不到……」

無量說道:「還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給人抬回來的!」

不岐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抬回來的?是生病還是受傷?」

中毒身亡,全身變黑。即使死了多年,在骨頭上也可檢驗出來。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

不岐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無量繼續說道:「這樣的事,莫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不戒這次奉命去辦的事,本來應該是沒有什麼風險的。」

不岐驚魂稍定,問道:「他是奉命去辦何事?」

這段話他雖然沒有說完,但內中已是藏著一層深意。他用的是「切磋」二字,日後與同門切磋,那已是他以掌門人的身份,名副其實的是「指點」門人的所謂「切磋」了。這層深意,不波聽不出來,無量、不岐等人卻是聽得出來的。二人俱是想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但身為掌門的無相真人尚未開口,他們自是不敢開口。

不岐隱隱感到事有蹺蹊,道:「師父只告訴我,師兄下山去了,這兩天就可以回來。」

無量說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牟一羽忽道:「師兄對這位令先師的老家人好像分外關心?」

無量說道:「當年你不是把無極長老以及你的師弟師妹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家鄉的那一座山嗎?那一座山是叫做盤龍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盤龍山去,去把無極長老的骸骨,遷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實這件事也早應該辦的了。」

得知此事,不岐是在吃驚之外,又再加上惶惑了!按常理來說,兩樁差事是應該掉換人選才對。

「為什麼師父不叫我辦這件事情,卻要我去遼東呢?」

無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是我說你的師父,他是有點老糊塗了。無極長老是你親手埋葬的,這件差事應該交給你才對。不過,話說回來,也幸虧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則給抬回來的恐怕就是你了。」

不岐唯有苦笑,心想:「我在遼東也是差點兒就要喪命,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出劍得快,恐怕比師兄更糟,他還可以活著被人抬回來,我則是只有埋骨異鄉了。」不過,他在遼東的遭遇,可不願意對無量說了。他只能苦笑問道:「不戒師兄是受何人所傷?」

無量說道:「還未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來的。他趕著去稟告掌門,沒工夫和我多說。此刻,掌門大概是已經在替不戒施救了,咱們快點去吧。」

不岐對牟一羽亦有戒心,但他和不敗一樣。口頭上卻是不能不和他客氣一番,道:「久仰令尊大名,今日方始得瞻丰采,可惜我知道得遲,有失遠迎,不勝遺憾。會散之後,還望師弟引見。」

在掌門人這間靜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還有武當派的另一位長老無色道人。

小一輩的弟子則只能在復真觀外等候消息,誰都不許進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輕腳步,跟隨無量長老踏入靜室。

正因為他是聰明人,所以他立即作出非常高興的樣子說道:「令尊接任掌門,本派深慶得人。對我來說,更是加倍喜事!」

牟一羽回答道:「可以說是唐門暗器,也可以說不是唐門暗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針。」

他這話說得好似模稜兩可,但房間里的這幾個人卻是誰也聽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頭,這青蜂針是她得自唐門的秘法煉成的,但她只是「師其法」,並不是「照方抓藥」,唐門的暗器中是沒有「青蜂針」這個名目的。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為他根本就見不到師父。那聾啞道人把守大門,他第一次求見,那聾啞道人還打著手勢,示意叫他退下去。他二次求見,那聾啞道人就索性閉門不納了。

不岐可是不由得心頭一震了,「常五娘」這三個字從牟一羽口中輕輕說出來,聽進他的耳朵里,就好像耳邊響起焦雷,「雷轟」、「電閃」,閃過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攝魄的目光,像是在注視著他。啊,那充滿「妖氣」的目光,比閃電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覺神色變了。

他這一招激將計果然生效,不波的迂脾氣發作,便即越眾而出,走到台前,向無相真人行了一禮,說道:「掌門師伯,有幾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不戒道:「不錯,你,你,你碰上……」接連說了幾個「你」字,聲音又已低沉,好像又沒氣力說下去了。

無量似是在安慰他,柔聲說道:「掌門人正以太極神功為他祛毒,不戒的內功亦已有了將近四十年火候,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頭一口氣,就有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好在沒有給師叔看出破綻,倘若給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是相識,新案牽連舊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

大家對無相真人的精純內功都有信心,但可怕的是,事情並不如他們所想像那樣順利,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不戒仍然未醒,無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無光了。

無相真人喚道:「不岐,你過來,換我。」不岐聞言,立即坐到不戒面前,雙掌運氣將真氣輸給不戒。

不戒「嚶」的一聲,張開口道:「不岐,是你……」聲音顫抖、急促,刺耳異常,好像是換了一個人的口音似的。無相真人聽進耳中,有說不出的難受。

不岐忽地將上衣撕下,露出胸前的七處傷疤。

不戒驚呼:「啊,這,這是郭東來的七星劍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右足微跛的老人?」

不岐驚疑不定,道:「沒別的話嗎?」

眾人都不明白,何以在這緊要關頭,不岐卻要問他事情,耗他精神?難道不可以等他稍為好了一點才問嗎?

眾人不明白,無相真人卻明白,他知道這個徒弟已是好不了的了。從不戒的變聲可以聽得出來,他已是濁氣阻塞心脈,目前之所以能夠清醒過來,只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郭東來是否還在人間,是破十六年前那樁疑案的一大關鍵,不岐此時不問,就沒機會破了。

不戒的傷重難治,也是沒有人比無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替不戒療傷,也只不過是抱著姑且讓他一試的想法而已。故此,這個結果雖是令他傷心,他卻是並不感到意外的。

不岐道:「多謝師兄。」

不戒道:「不岐,你,你好……」

不岐心頭一震,在「你好」之後,他要說的將是什麼呢?心念未已,只聽得不戒已在繼續道:「你、你好自為之!」不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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