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回 經霜方顯傲寒心

李逸被他逼得無路可走,勃然火起,冷笑說道:「好吧,崔仲元,咱們便再較量一次劍法,這次可不比在神武營的時候了,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崔仲元大笑道:「這個何須再說!」唰一劍,便刺過來!

李逸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那兩個武士亦已從城牆跳下,這地道通向皇城外的一處僻靜所在,李逸見只有兩個武士,稍稍放心,但抬頭一看,卻又不禁心頭一凜。這兩個人正是李逸以前在神武營時候的同僚,一個叫崔仲元,是劍術名家謝補之的弟子,未入神武營以前,在北五省就大大有名,另一個名叫周大年,也是個內家高手。李逸當年冒嵋山武士張之奇之名,參加神武營的選拔試,就是和他們同一場考取的。當時周大年曾顯露過踩豆成粉的武功,而崔仲元則以一套「靈猿劍法」懼服群雄,後來神武營都尉李明之要李逸和他比武,李逸劍下留情,故意讓他打成平手。

人間無限傷心事。死別生離兩不堪!

過了片刻,只見崔仲元忽地蠕蠕而動,向著他慢慢的爬過來,原來他身中七劍,雖然傷得極重,卻還未曾斃命!

李逸眼睛發黑,心中叫道:「完了!完了!」然而奇怪得很,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疼痛,也好像還有知覺,迷糊中隱隱感到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掌輕輕的撫慰著他,面頰上感到露珠的清涼,這絕對不會是那個兇惡的敵人,呀。這不是作夢吧?他用力睜開了眼睛,陡然間發現一個白衣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他驚喜交集,叫了一聲,由於心情過份激動,登時暈了過去。

原來這是武則天的主意,她要在未死之前,看見婉兒成為她的媳婦。婉兒的正式封號是「昭容」,並非西宮,但因為武則天對她特別看重,迎親時的儀仗禮節,都不過僅次於王后一等,所以小黃門往各處通報,就把她稱作「西宮娘娘」。婉兒昨天來見李逸,尚在躊躇,待到見了武玄霜的手帕,心意始決,回宮之後,便接受了武則天的封旨,第二天就辦喜事,九城奏樂,內外同歡。

長孫泰用惶惑的眼光望著他,問道:「李兄,你想什麼?」李逸低聲說道:「我見到婉兒了。」長孫泰心頭一震,他本來早就想問關於婉兒的事了,由於一連串的意外發生,直到現在才談到她。

如意貼在他的身邊照料他,說道:「小姐本來要帶我到禁衛軍去的,走出了清華門,小姐不放心,又叫我回來。想不到你果然給他們發現了,真是好險!你可知道你是怎麼給發現的嗎?」

李逸目送婉兒的背影,走過轉角就不見了,他心中一陣陣絞痛,一個宮女如飛奔來,轉眼間就到了他的跟前,笑道:「殿下,你還認得我么?」這宮女正是武玄霜的心腹婢女,曾隨過武玄霜大鬧峨嵋山英雄會的那個丫環如意。

李逸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太平公主果然是想把我置之死地,要不是武則天差遣如意送我出宮,只怕我早已做了糊裡糊塗的冤鬼了。」

如意一俯身從下面滾了出去,李逸遲了一步,那千斤閘離開地面已是不到三尺,李逸平躺地上,運了全身功力,向上一托,立即似箭一般的射出,他雙手剛一鬆勁,但聽得轟隆一聲,那個千斤閘已經落了下來,真是險到極點!

崔仲元見此情形,心中大喜,疼痛也都忘了,哈哈大笑,又撲上來,交手數招,李逸的小腹又中了一劍,被劍鋒劃破了三寸來長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他雖然極力咬牙忍著,也不禁哼出聲來。

崔仲元在地上慢慢移動,一寸一寸的向著李逸的方向爬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漸漸李逸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喘氣的聲息,感到他劍鋒的寒意了!李逸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心頭一片蒼涼,上官婉兒、武玄霜、他的兒子,一個一個影子從他心頭掠過,他不是怕死,而是還不願意死啊!

婉兒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只要你滿意,我也就滿意了。」李逸何等聰明,當然聽得出她的話意,婉兒是為他和玄霜而祝福,想是她認為自己已經決定和玄霜結合了。李逸心中一陣酸痛,卻不辯解,緩緩說道:「在十年前,我聽到你做了武則天記室的消息,當時曾經很是悲傷,甚至還恨過你!現在我卻是佩服你了。你有志氣,有才華,本來應該做一番事業,武則天也是值得你替她效力的人。」婉兒微笑道:「你的看法也終於改變了。嗯,那你今後打算怎樣?也該留下來了吧?」李逸心中一陣劇痛:「我已將不久於人世了,哪裡還談得到將來?」但他極力壓制著心底的悲傷,不讓婉兒看出他病情的嚴重,提了口氣,繼續說道:「人各有志,現在太子即將複位,我的心愿已了。今後我將以閑雲野鶴之身,在江湖上度過一生!」婉兒心中一動,想道:「玄霜姐姐曾對我說過,在亂事過後,等到天后陛下歸天,她也將從此流浪江湖,不再過問朝廷之事了。嗯,你們二人志同道合,能結為終身伴侶,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你們的歡樂也就是我的歡樂了。」婉兒此時心意已決,玄霜曾經為了她而想犧牲自己的幸福,如今她也願為玄霜而犧牲自己的幸福了。

歌既終,淚盈於睫,歇了一歇,琴聲再起,繼續歌道:

李逸挪動身軀,想倚著床柱,目送她的背影,忽地感到腹中陣陣劇痛,四肢亦已完全麻痹,力不從心,李逸心頭一片寒冷,武玄霜的影子已經從他的眼帘消失了。唉,以後還可能再見到她嗎?

哪知過了一晚,李逸非但不見好轉,反似越來越沉重了,長孫泰一早起床,便即去探望他,只見他已在昏迷的狀態之中,時不時發出模糊的囈語,好像是在呼喚武玄霜的名字,又好像是在呼喚婉兒。

李逸拉著她的手說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我這次得和你見面,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婉兒,你也不必傷心。月有圓缺,人有離合,世上的事情,本來不是樣樣都盡如人意的。」

如意向太平公主行了個禮,道:「公主若見我家小姐,請告訴她是我護送殿下出宮。」太平公主道:「好的,你放心走吧!」她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一說完就和那兩個武士急急忙忙走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周大年得意的笑聲剛剛發出,忽聽得如意也喝一聲「著!」將手中的長劍化成了一道銀虹,倏然間便脫手擲出!這一招是與敵偕亡的殺手絕招,非到最危險時候,決不輕易使用,周大年做夢也想不到敵人已被他的長鞭卷著,居然還有這一招殺手!他卷著敵人,順著鞭勢,往後一折,接著再向前摔出,就在他剛剛要摔出的時候,猛見劍光一閃,冷不及防,就被劍鋒穿過了他的咽喉!

天山的南高峰上,李逸的兒子在等著他的父親回來,他已經是十幾歲大的孩子了,比起以前更懂事得多,這一天他跟裴叔度在山前練劍,居然將一套很複雜的劍法使得中規中矩,裴叔度滿懷歡喜,說道:「要是你爹爹見了,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長孫泰聽了家丁的報告,想起婉兒昨日的神情,方始恍然大悟,暗自傷心,他吩咐家丁道:「我要照料病人,今天不能入宮了,你仍然照我的吩咐,拿這封信去見白大人,並請他代我向總管大人告假。」

遣走了家丁,長孫泰再去看望李逸,李逸也好似為外面的樂聲所驚醒,雙眸半啟,問長孫泰道:「是誰家娶親?鼓樂喧天,想必不是尋常百姓?」長孫泰忍著眼淚,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李逸回光反照,神智忽然特別清醒起來,長孫泰悲痛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他凄然笑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這樣的收場不很好嗎?婉兒的心中有你、有我,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你又何必傷心?」

武則天退位的消息,李逸若是在前幾年聽到,一定會歡喜得跳躍起來,現在聽到,心情卻反而更灰暗了。忽聽得房門外有腳步聲走來走去,武玄霜道:「長孫泰回來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到宮中一趟,你安心靜養,明天我再來看你。」

李希敏箭一般的射出去,叫道:「爹爹!爹爹!呀,姑姑!」武玄霜白衣如雪,腰間懸著李逸那把寶劍,眼角有晶瑩的淚珠。

李逸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見到了武則天了,她們兩個人在一起。」長孫泰急忙問道:「婉兒怎麼樣?」李逸道:「她很可憐,嗯,也許不是可憐,而是一副沉重的擔子,令她感到惶恐。」長孫泰喃喃自語道:「沉重的擔子,嗯,這是怎麼回事?」李逸道:「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唉,我現在想透了,一個人總得捨棄些什麼東西,說心裡話,對婉兒的事情,我是不滿意武則天的。但也許她看得比我們遠些,她要婉兒跟著她的路走,對與不對,我可就不敢說了。但最少武則天也並不是完全為自己著想的。不論怎樣倔強的人,有時也難免要讓自己受到一些委屈,捨棄一些東西。泰兄,你明白了吧?」

長孫泰好像有點明白,再想一想,禁不住顫慄起來,他不敢再問下去了。李逸經過了一番激動,臉色又蒼白起來。長孫泰道:「你歇一會吧,我給你端茶來,這是玄霜求御醫開的方子。」

如意聽說他是中了那武士的毒藥飛刀,大吃一驚,說道:「那武士是公主的親信,她明明知道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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