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還鄉遊子傷災劫

長孫泰又道:「你知道我很歡喜婉兒,為了婉兒的原故,我也盼你回去一趟。」李逸喃喃道:「哦,婉兒,婉兒……」這個他小時候最親密投合的朋友,此刻在他的心上也漸漸淡了,但長孫泰再一次提起了她,李逸仍是禁不住微微顫抖。長孫泰道:「我上次已經和你說過,她這一年越來越憔悴了,她似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要等待你為她決定。」李逸道:「玄霜也這樣說過。」長孫泰道:「婉兒等於我的妹妹,我知道你也很愛護她,我不忍見她鬱鬱而終,她心中有了疑難的事情,要等待你為她解決,難道你竟這樣忍心,不肯見她一面。」

李逸長嘆一聲,仍然不語。長孫泰道:「嗯,你執意不肯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我希望你在哀傷過後,再仔細的想想。」原來長孫泰正是因為怕李逸哀傷太過,縱不傷身,亦將變成頹廢,所以想勸他回國,干一番事業,好讓他精神有所寄託。同時也正因為他愛上官婉兒愛得非常之深,明知若是李逸回去,可能對他不利,但他為了令婉兒得到快樂,仍然一再的勸李逸回去。

李逸低聲說道:「你的話我會仔細想的。」長孫泰和他緊緊握手說道:「好,那麼我現在走了,我希望將來能夠在長安和你再見。」

長孫泰走後,李逸神思恍惚,心緒不寧,回到了住所,竟然病了起來。長孫泰的話在他心中激起了極大的波動,國恨、家仇、友誼、愛情、對亡妻的傷悼,對知己友人的期望……這種種愛恨愁煩,好像在他心上打了無數難以解開的結!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在病中,長孫璧、武玄霜、上官婉兒的影子,一個一個在他心頭掠過。對故國的懷念,這是他八年來一直壓抑著的,這時候也感到不能再抑制了。回國懷鄉的愁思,在病中總是會特別加濃的!

在病中他的兒子很懂事的侍候他,但也屢次向他問起媽媽,盼望父親的病快些好,好帶他到長安去找媽媽和姑姑。他愧對孩子無邪的眼光,也因此而心情更亂!

穀神翁、符不疑、夏侯堅和裴叔度四人本來要迴轉天山的,也因他耽擱了下來。在這期間,大汗也曾派武士到山中搜索,幸而他們掩蔽得好,又靠易容丹之助,幾次逃過了搜查,後來武士也沒有再來了。

李逸整整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把長孫泰的話想了又想,到了第八天忽然有了起色,大家都覺得奇怪,只有夏侯堅明白,李逸的病多半是心病,心病只有病人自己能醫。

夏侯堅給吃了幾劑培元固本的葯,李逸很快的恢複了健康。這一日他忽然對兒子說道:「敏兒,你不是想我到長安去嗎?我現在就去了。」

李希敏拍手笑道:「好呀,媽媽和姑姑都在長安,長安有許多好看好吃的東西,爹爹,我也要去。」李逸握著他的小手,柔聲道:「敏兒,你年紀還小,過兩年我再帶你去,你跟著夏侯公公和裴伯伯,要聽公公和伯伯的話。」李希敏有點失望,但他側著腦袋想了一想,很快又高興起來,說道:「爹爹你給我向媽媽問好,向姑姑問好。說敏兒記掛她們,請他們快些回來看我。嗯,媽媽和姑姑現在是好朋友了,姑姑給果子我吃,媽媽不會再生氣了,是嗎?」李逸一陣心酸,幾乎滴下淚來,說道:「是的,她們都很疼你,我會替你向她們問好的。」

符不疑邀穀神翁到天山同住,夏侯堅則到南天山與裴叔度隱居,尉遲炯和優曇老尼的墳墓都在南天山,夏侯堅願意陪伴她。李逸將兒子交託給夏侯堅,夏侯堅說道:「這孩子很聰明,叔度你教他劍術,我教他讀書。孩子,你長大了歡喜做什麼?」李希敏道:「我想像爹爹一樣做個劍客,也想像公公一樣,做一個醫生,我學了劍術殺壞人,學了醫術救好人,公公,你說好不好?」夏侯堅翹起拇指道:「好,說得真好!將來公公把本領都傳授給你。」李逸忙道:「還不磕頭!」李希敏乖巧得很,立即磕頭說道:「那麼,公公,我要改口叫你做師父了。」夏侯堅哈哈笑道:「李逸,我和你的師父是好朋友,你師父有你這個好徒弟,我一直非常羨慕,如今我也有一個好徒弟了。我敢誇口,我將來教出的徒弟要比你師父的徒弟好!」符不疑也笑道:「尉遲炯已經死了,你還要賭一口氣嗎?」本來按武林中的輩份規矩,夏侯堅比李希敏高了兩輩,若非夏侯堅先透露出願意收徒之意,李逸是不敢讓兒子拜師的,難得這幾位前輩都是非常洒脫豁達的人,絲毫也不拘於武林中的陳規舊矩。

夏侯堅又笑道:「你要學劍術,那還得拜一個師父呀!」李希敏又去向裴叔度叩頭,裴叔度連忙搖手道:「這使不得,這使不得!」但夏侯堅已把他雙手按住,讓李希敏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咱各教各的,理他什麼輩份規矩?你怕降低了你的輩份嗎?」裴叔度道:「不,那是抬高了我的輩份了。」兩個相差一輩的人同收一個徒弟,對輩份低的那個師父而言,他既是和徒弟同一輩份,又和他的尊長同一輩份,所以夏侯堅和裴叔度各說一辭,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李逸心中的高興更不用提了。將來他的兒子成為一代大俠,一代國手,名滿天下,幹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遠勝於他,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李逸和幾位前輩別過,隻身回國,回首前塵,恍如一夢。他仍扮作一個維族獵人,避人耳目。走了幾天,這天在草原上單騎獨行,忽見前面黃沙滾滾,有一隊軍馬馳來。

李逸登上高地一看,但見旌旗委地,馬夫離鞍,衣甲不全,軍容凌亂,看來竟是一隊潰兵。李逸一算行程,離邊關已是不遠,敢情這隊潰兵乃是從前線敗下來的。李逸既喜且憂,喜者是中國打了勝仗,憂者是敗軍無人管轄,沿途搶劫百姓,那是難免的了。

李逸避開潰軍的方向,走了一程,忽見有幾個突厥兵縱馬追來,大聲喝他停下,李逸人強馬壯,本來可以逃跑得了,但他想從這幾個突厥兵士的口中打聽軍情,故意緩緩而行,過了一會,四匹馬齊向李逸衝來,嗖嗖連聲,冷箭射到,李逸使出接暗器的手法,來一支接一支,那幾個突厥兵見他武藝如此高強,不像是個好惹的人,呆了一呆,便想拔馬退去,這時雙方距離已近,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將接來的利箭甩手射出,不射人而射馬,轉眼之間,那四個突厥兵都跌下馬背,在雪地上掙扎了一陣,竟然爬不起來,見他們面如菜色,雙目深陷,原來都是餓壞了的,被負痛狂奔的坐騎拋了下來,登時頭暈眼花,哪裡還有力氣掙扎?

李逸心中惻然,看其中一個的服飾似是軍官,顏容也沒有那麼憔悴,李逸跳下馬來,將他掀起,那軍官顫聲叫道:「壯士饒命!」李逸喝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射殺我?」那軍官道:「我只是想取一點乾糧。」原來草原上人煙稀少,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他們餓得慌了,見人就搶,在草原上往來的人,不是獵戶就是牧民,最少也貯備得有幾天乾糧,而且還可以將他們的坐騎殺了來吃。至於他們自己的坐騎,那是逃生用的,非到必要,決不肯殺。

李逸看他們餓得可憐,他還有十幾斤乾糧和幾斤肉,便分了一半給他們,那幾個突厥兵大嚼一頓,又向李逸討水來喝,過了一會,精神才漸漸恢複,對李逸千恩萬謝。他們見李逸穿的是維族服飾,說的是突厥語言,只道都是族人。那軍官羞慚滿面的說道:「我們也都是窮苦的百姓出身,若不是餓得慌了,絕不會搶自己人的。」

李逸道:「怎麼敗得這麼慘?」那軍官道:「都是我們的長官不好,他騙我們中國兵不能打仗,叫我們放心打進去搶中國的女子玉帛,上個月我們打進中國的定州,又攻下蔚州的飛狐縣,長官叫我們放火燒盡他們的房屋,把中國人都擄掠來當奴役,我們只道可以長驅直入,一直打到長安,隨地都可以補充糧食,便放心大燒大殺,哪知我們立足未穩,中國大軍便來反攻,聽說是中國的皇太子做元帥,還有吐蕃的軍隊幫他們,我們接連打了幾個敗仗,定州蔚州的中國百姓紛紛聚集起來,沿途伏擊,斷了我們後方的糧道,我們前軍深入,後援不繼,幾乎全軍覆沒!」

李逸聽聞得他們在中國境內大肆燒殺,鬚眉皆豎,提起馬鞭,罵道:「如此殘暴,理應全軍覆役,哼,你們就餓死了也是活該!」馬鞭揮動,照著那個突厥軍官頭頂打下,那軍官見他突然翻面,嚇得在雪地上縮作一團,只聽得噼啪一聲,馬鞭在他面上掠過,卻未曾打著他,李逸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都是你們大汗的罪過。」收回馬鞭,跳上馬背,撇下他們走了。

沿途所見的潰軍,絡繹不絕,但都是零星小股,李逸不想再招惹他們,一遇上了就遠遠避開。走了兩天,潰軍漸漸稀少,碰見幾個難民,聽他們說突厥大汗已向中國女皇帝求和,未知真假,他們的家在邊境附近,逃亡了十多天,現在情勢稍定,冒險回家探望,李逸連日見到戰爭慘象,心中也是和突厥的百姓同一願望,但願早早息了干戈。

再過兩天,已到了邊境的軍事區域,李逸不敢再行大路取道山區,想穿過星星峽進入安西內地,他的乾糧也吃完了,幸而運氣很好,獵得兩隻野兔,可以權充兩天糧食,這一日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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