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

她這樣一想,但覺內疚於心,獃獃的望著她的丈夫,一顆顆的淚珠滴了下來,歡喜、悲傷、慚愧、焦慮,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有如亂絲塞胸,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逸也瞧清楚了,這的確是長孫璧,不會再是假冒的了!他戴著鐐銬,緩緩的走到妻子面前,柔聲說道:「璧妹,我來了,我拖累了你,很是對你不起。」長孫璧雙眉開展,淚痕未乾,便似幽谷中雨後綻開的百合,放出笑容,喃喃說道:「你來了,很好,很好!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死亦無憾!嗯,還有敏兒呢?」李逸道:「敏兒已經救出去了。」長孫璧說道:「那我就更放心了!逸哥哥,你別說什麼拖累的話,我從來沒有過今天的快樂!」這是真的,八年來她一直擔著心事,常常這樣的想:「他是無可奈何才與我結婚的,要是武玄霜或上官婉兒來了,他會怎麼樣呢?」現在武玄霜已經來了,他可並沒有忘記自己,不但沒有忘記,還舍了性命前來相救,武玄霜是再也不能將他搶走了!

大汗接連的向長孫璧說了幾次,希望她勸告丈夫,長孫璧一心放在她丈夫的身上,對旁邊一切,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大汗怒道:「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情的啊!好,你們難捨難離,我偏偏要你們分開,你們都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一聲令下,麻翼贊與恰克圖將他們夫婦分別關了起來,大汗狠狠的說道:「為禍為福,全看你們自己了。你們一日不肯歸順,我就一日不放你們。讓你們夫婦可以聲息相聞,卻一世也不能見面!」

他們被關在相鄰的密室里,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恩愛夫婦,聞聲而不能見影,這當真是最殘忍的折磨,但長孫璧沒有哭泣,她反而在心裡笑了出來。她自覺這個時候,李逸才是完全屬於她了,她忽地為武玄霜感到可憐,心中想道:「她萬里遠來,這一趟可是白走的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可惜她沒有眼見剛才的場面呀,我真想讓她知道,我的李逸哥哥對我是何等情深義重!」長孫璧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武玄霜曾經想過要進宮看她,而現在又替她照顧孩子!

武玄霜與夏侯堅在石窟之中等候,夏侯堅利用這個空閑的時候,自己默運玄功,拔毒療傷,武玄霜則照料孩子,孩子老是問東問西,武玄霜心神不定,常常問非所答,孩子覺得沒趣,不久就睡著了。

武玄霜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快回來,但仍然忍不住每隔片刻就到洞口張望一次,她衷心盼望長孫璧能夠脫險歸來,但又害怕和長孫璧見面時的尷尬場面。她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面龐,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忽聞得夏侯堅也是一聲嘆息,武玄霜急忙問道:「夏侯老伯,你怎麼啦?體中的毒可都逼出來了。」夏侯堅道:「身體上所受的傷,不論怎麼厲害,都是醫得好的。」武玄霜道:「不錯,老伯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世上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夏侯堅好似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可是心上的傷就難醫了,我就醫不好自己心上的傷!」

武玄霜怔了一怔,只聽得夏侯堅又嘆了一氣,說道:「武玄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事么?」武玄霜點了點頭,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夏侯堅問她的師父,武玄霜用花環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字形,而夏侯堅用花環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字。夏侯堅道:「那時,我是無可奈何的心情,孩子,你知道么?」武玄霜道:「我明白。」夏侯堅又嘆了口氣,說道:「那次你送李逸來求醫,我當時就想,李逸的病我有把握醫好,你的病卻難醫得很,所以我當時只留下李逸,對你的病,卻是連問也不敢多問。」武玄霜心頭一震,她懂得夏侯堅的含意了,面上不禁飛起一片紅霞,夏侯堅輕聲問道:「玄霜,你現在心裡很難過,是么?」武玄霜甚覺尷尬,勉強抑制下激動的心情,說道:「還沒有將長孫璧救出來,我心裡的確很是難過。」夏侯堅若有深意的望她一眼,說道:「你心上的傷未曾醫好,救出來了,你仍然會難過的。嗯,我是過來人了。」武玄霜給他說到心坎里去,怔怔的無話可以辯解,唉,她這時候的心情確是像夏侯堅當年一樣,那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情!

夏侯堅抬起眼睛,臉上忽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說道:「我心頭創傷,唉,幾十年來!現在才完全平復。你知道是誰醫好我的嗎?」不待武玄霜說話,自己又自問自答道:「是你的師父,她在死後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我翻閱了你師父遺留下的那本詩集,我接受了你師父送給我的珍貴藥物,這些藥物不但本身是無價之寶,也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因為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知己朋友的情誼,並不見得就遜於夫婦的情愛!」

武玄霜聽了他這兩句話,好像給他用金針刺了一下似的,可是那是治病的金針,金針扎在她的心頭,痛苦中卻又感到舒服,她明白夏侯堅是用自己的事情,現身說法來點化她。她想起夏侯堅和她師父的情孽,又想起自己和李逸之間的愛恨糾纏,情形有許多相似,但有一樣不同的是,她師父在認識夏侯堅之前,心上早已有了一個尉遲炯了。李逸在認識自己的時候,只怕根本還未曾想到會與長孫璧結成夫妻。但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過了半晌,武玄霜也抬起頭來,緩緩說道:「老伯放心,我的創傷也會慢慢平復的!」

夏侯堅點點頭道:「歲月無情,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很多,是應該早點把自己醫好。」他為了平復武玄霜激動的心情,說了這幾句話後,隨即轉換話題,和她談一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以及自己所診治過的一些怪病,武玄霜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夏侯堅又談到自己所制煉的一些靈丹妙藥,以及在醫術上的新發現等等,武玄霜更是大感興趣,不時的提出一些疑難問題問他。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下,夏侯堅將洞中的枯枝敗葉掃在一起,燃起了一堆火來,武玄霜憂心忡忡,說道:「他們昨夜入宮窺探,至遲今早就應該離開突厥的王廷,估計路程,現在也應該回到這兒了,怎的還不見他們回來?」

過了片刻,夏侯堅笑道:「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隨即發聲長嘯,聲音柔和,但石壁的回聲卻悠長不絕,武玄霜一聽,便知他的功力已恢複了七八成,心想此老醫術當真是神妙無比,受了天惡道人的劇毒,居然一日一夜之間,便都拔除凈盡,同時對他「伏地聽聲」的本領,也極為佩服。

武玄霜急不及待,出洞相迎,但見遠遠的奔來三條黑影,武玄霜心頭一沉,尚未辨得出是哪一個沒有回來。遠遠的便聽得穀神翁的聲音喊道:「李逸回來了么?」

武玄霜渾身發冷,轉瞬間他們已來到洞前,回來的只是符不疑、穀神翁、裴叔度三人,並沒有李逸!武玄霜失聲叫道:「李逸,他、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裴叔度道:「我們就是因為一路等他,所以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為他是先回來了呢。」武玄霜道:「這是怎麼回事?」符不疑道:「進去再說吧。」

進了石窟坐定,符不疑道:「他在御苑裡被陽太華髮現,打起來,我助了他一臂之力,將陽太華擊倒,隨後百憂上人便趕了到來,展開了一場混戰,在大汗的御苑裡幾乎鬧了一個更次,卻一直不見李逸露面。」他們跟著詳說在宮中激戰的情形,他們那邊雖然折了一個天惡道人,但卻補上了菩提上人和滅度神君,菩提上人的功力比天惡道人尚要稍勝一籌,滅度神君較弱,但也可以和裴叔度打成平手,因此混戰起來,竟是他們那邊佔盡上風,加以一開首符不疑給百憂上人的內力震得略受損傷,若然久戰下去,只怕要被一網成擒,所以他們才顧不得再找李逸,只好先求脫險再說。

事態如斯,大家都想到李逸定是凶多吉少,武玄霜尤其難過,竟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裴叔度最留意武玄霜,見她如此,暗暗嘆息,想了一想,忽地說道:「符老前輩,你的太清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為何這次舍劍不用?」符不疑苦笑道:「你的師父還未曾和你說過么?有她老人家在,我還焉敢用劍?」原來遠在三十年前,符不疑、尉遲炯、穀神翁、長孫均量四人都以劍術馳名,被武林人士公認為當世四大名家,符不疑更是四大名家之首。後來尉遲炯在北天山隱居,符不疑在南天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劍法,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招中卻仍有破綻,兩人相約,在十年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一場,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符不疑去上墳,遇到優曇老尼,說起當年之事,優曇老尼知道尉遲炯曾為此事耿耿於心,便代尉遲炯了結生前的心愿,與他比試一場,結果優曇老尼以新創的佛門無相劍法贏了符不疑一招,符不疑擲劍嘆道:「子期死後,伯牙終生不再鼓琴,何況還有高人勝我!」從此他也不再用劍。

穀神翁聽他提起此事,搖了搖頭,微笑道:「老符,你也太迂腐了,你雖然為了悼念知己,傷心之餘,不肯用劍,但如今是為了救尉遲炯的徒弟,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而且優曇老尼也已死了。」符不疑道:「我自認劍術尚未到家,無顏再用。何況我縱然使劍,也未必贏得了百憂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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