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

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的堂兄武承嗣的字跡,信上寫道:「驚聞吾妹遠赴漠北,欲召回李唐遺孽,作旋乾轉坤之謀。吾妹冰雪聰明,奈何欲自召滅門之禍?此為愚兄所大惑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高,惑於狄仁傑之邪說,聖聰容有閉塞,聖慮容未周祥,吾妹未加勸諫,反從而助之,萬一歸宗李唐,果成事實,則不但今日之繁華富貴,化作雲煙,吾武氏其尚有噍類耶?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見此信後,速返長安,從長計議。兄承嗣。」

原來自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唐為周,關於帝位繼承的問題,一直就在朝廷上爭論得很激烈。本來按照「一家天下」的觀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就該姓武的子孫繼位。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卻主張武則天傳子不傳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結了一班大臣擁護他。在武天稱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運動了一班人,以鳳閣舍人張岑福為首,幾百人簽名上表,請武則天明令以武承嗣繼承帝位,當時的宰相岑長情極力反對,事卒未成。武則天為了緩和兩派的爭執,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個兒子李旦改姓武氏,封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兒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其他諸侄皆為郡王,姓武的勢力大大壓倒了姓李的。武則天本來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願受封,但卻因此更得武則天的信任。

武則天的第四子李旦雖受封「嗣王」,顧名思義,似乎武則天已準備把皇位傳給他,但李旦極為平庸,武則天始終沒有明令立他為太子。武承嗣仍然極力圖謀繼承帝位。狄仁傑擔心會造成內亂,勸武則天召回她的第三子盧陵王李顯,立為太子。他上表道:「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大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袝姑於廟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對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親疏而論,兒子也要比侄兒親得多。這幾句話很打動了武則天的心,再看一看當時的情勢,立武氏為帝,內亂勢將不免,再一想李顯的才能雖然也並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顯卻有一班有能力的大臣擁護他,權衡之下,武則天終於決定接納狄仁傑的主張,將盧陵王召回,準備將來立他為天子。武承嗣聽到這個消息,把狄仁傑恨得牙痒痒的,但狄仁傑是武則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動他。

武玄霜看了這封信後,心頭大震,想道:「將來李氏為帝,武氏確有滅門之禍!只能看誰做皇帝對天下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麼?我姑姑不也是曾經屢次這樣說嗎?」想到此處,豁然開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納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了。

那兩個武士愕然相顧,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道:「我不回去,你們是否便要取我的性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說道:「不敢,不敢!那兩句話不過是勸姑娘回去而已。千歲爺但求姑娘能夠回去,他說,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勸阻姑娘前行。是小人們斗膽,用了江湖上的虛聲恫嚇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慣走江湖的了,這種江湖上的套語,難道還會放在心上嗎?姑娘若然見怪,小人在這廂給你賠罪。」武玄霜聽他言之成理,猜測武承嗣的本意,大約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時,不必將這封信交出來,便道:「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須你替他賠罪?」眼珠一轉,掃了他們一眼,祝見章道:「我們穿上這突厥武士的服飾,姑娘想必見疑,這是為了便於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那是為了便於追蹤的緣故吧?哼,哼,你們敢冒突厥武士,這膽子可真不小!若然碰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劍客,你們可就要自找苦吃。你們回去時,換上了老百姓的服裝吧。」封牧野道:「多謝姑娘處處替我們著想,姑娘金玉良言,自當遵照。那麼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麼咱們?你們回去告訴王爺,就說他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一切聽從聖上,請他不要自作主張。」封牧野與祝見章面面相覷,見武玄霜執意不回,他們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們的背影下山,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想道:「我姑姑改唐為周,做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個女皇帝,她豈是只為一家一姓著想?承嗣他們這樣胡鬧,不但武家要蒙上惡名,黎民也要受他災禍。但求上天保佑,讓我姑姑多活幾年,有我姑姑在世,他也許還不敢亂作非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為了想繼承帝位,已經和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可汗得知李逸隱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給他報訊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殺掉李逸,突厥可汗卻另有打算。至於那封祝二人,便是給武承嗣送信的人,他們早已見過了突厥可汗,他們那一身武士服飾,便是突厥可汗賜給他們的。他們隱藏面目,本來想把武玄霜擒著,獻給突厥可汗,領功請賞,不料反而險喪武玄霜劍下,這才迫得他們獻出武承嗣的信件,將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頭上。

武玄霜將那兩個武士打發之後,繼續追蹤長孫璧的足印,越上越高,到了一座山峰,忽見一間屋子,座落在林木叢中,武玄霜心弦顫抖,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了勇氣,上前敲門,好久,聽不到人聲回答,武玄霜大為奇怪,想道:「除了他們,還有誰住在這裡?或者是他們不願見我么?」鼓起勇氣,叫了一聲長孫璧。又叫了一聲李逸,仍然聽不見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了決心,一下子便把門推開。

冷風撲面吹來,室中沓無人影,不但沒有李逸,連長孫璧也不見了。武玄霜心頭酸痛,想道:「你竟然沒有一點故人情份,我萬里遠來,你也避而不見么?」隨即想道:「莫非是長孫璧不許他見我?長孫璧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何等人?我豈是與你爭漢子的人!」

一抬頭,忽見牆上留有幾行字。那是兩首絕詩,第一首寫的是:「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我家!」第二首寫的是:「願將熱血灑胡塵,且把遺言托舊人。應念李郎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

墨跡猶新,這是長孫璧剛剛留下的筆跡。武玄霜痴立壁前,不覺呆了。細味詩中之意,第一首是長孫璧的自悲身世,她把與李逸的十載姻緣,當作一場幻夢,如今幻夢醒來,唯有相思之淚。因此她寧願棄家出走,在西風萬里、黃沙漠漠之中飄泊。詩句並不很工,但卻凄惻動人。武玄霜心道:「這固然是長孫璧的自白,但何嘗不也是為我寫照?我橫穿瀚海、獨上天山,不也是只贏得十年夢醒?」再想第二首詩,那詩意就更辛酸曲折了。似乎是長孫璧特別留給她看的,詩中說她「願將熱血灑胡塵」,大約是表示她為救愛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遺言托舊人」,那就分明是對武玄霜說的了。武玄霜與李逸相識在前,她把武玄霜稱作李逸的「舊人」,實有雙關之意,詩意是說:「好吧,我現在走了,我拼著血灑胡塵,這個家我是不會回來了。我將他讓給你,你是他的舊時相識,你應該知道他有家國之恨,請你不要迫他回長安去,那樣做是會令他心碎的,你愛他,就留下來伴他同賞雪山的春天吧。雖然雪山之春那是遠遠比不上中原的陽春美景,但你應該體念到他的心情呵!」

這首詩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長孫璧對李逸的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在寫這首詩時,心中情緒一定複雜得很。武玄霜讀了這兩首詩,也不覺心傷淚下,頓時間思潮起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長孫璧對她是這樣誤解,對武則天的改唐為周,所含的敵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動的則是長孫璧對李逸那種執著之極的愛情。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驀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礙他們夫婦之情?罷了,罷了,即算是國家大事,也權且拋在後頭,就讓他們兩人在這天山終老吧。我這一生再也不要見他了。」

武玄霜悵悵惘惘,心亂如麻,想要離開,雙腳竟然不聽使喚,眼光一瞥,忽見室中還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痴痴的坐下去,一滴淚珠,灑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為悵惘,情不自禁的手撫琴弦,彈起了曾為李逸奏過的那闕楚辭:「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心中想道:「以前我借這琴韻歌聲,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而今卻問我自己了。」

一曲奏罷,餘韻裊裊,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聽得遠處有一種極微細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發出的「嚓嚓」聲響,武玄霜心頭一震:「難道是他們又回來了?」倚窗遙望出去,只見山拗處轉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驚,原來是毒觀音,在她的後面還有一個青衣男子,剛好被岩石擋著,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這裡見到毒觀音,雖然有點出乎意外,卻也未曾將她放在心上,令她吃驚的是後面那個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的話,這可不易對付。好在轉眼之間,那青衣男子就轉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不是天惡道人,鬆了口氣,想道:「我且靜以待動,看他們來做什麼?」於是又坐回窗前彈琴。

過了片刻,那兩人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前。只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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