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悵惘恩仇難自解

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但長官宣召,哪敢稽延,只好立即跟隨來人同往,跨步出門之時,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哈哈笑道:「張兄機會到了,好自為之!」說話似帶雙關,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

張挺究竟是神武營中有名的高手,雖然中劍倒地,這一招臨危擲棍功力仍是深厚非常,那根八尺多長的青銅棍,竟似風車的軸心一樣,打著圈圈,盤旋飛來,李逸人未著地,無法閃避,提腳一踹,卻消不了那股猛力,腳後跟給棍尾沾了一下,痛徹骨髓。就在這一剎那,秦堪靈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劍勢,旗杆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槍」的招數,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處,李逸到時,李明之正在虛位以待,笑道:「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便即請他入席,李逸見他顏色和藹,稍稍心寬。

李明之又道:「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許給外人知道。你天黑之後,押他進去,免得惹人注目。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有裴炎的黨羽,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話,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所以要分外小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麼意外,也盡可製得住他。」李逸這才知道,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見他前來的道理。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武則天道:「不!你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人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忽聽得一聲嬌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腳跟雖然站穩,心頭卻是動蕩不休,抬眼一望,但見是兩個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那一聲嬌呼,乃是上官婉兒所發。另一個則是武玄霜,她身法較快,這時已到了身前三丈之地,嬌笑道:「李公子,我們專誠等你,已等得久了!」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轉劍柄,回劍向自己的咽喉便刺,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玉手一揚,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錢鏢電射而出,「錚」的一聲,將李逸的劍尖打歪,冷冷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就這樣的沒出息嗎?」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人。」武玄霜道:「聽說那人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什麼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怪。」武玄霜道:「他叫什麼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之說,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上官婉兒問道:「天后,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麼?」上官婉兒道:「這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微微一笑,說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三名高手,聯手圍攻,但見靈旗招展,鞭影翻飛,劍氣如虹,叱吒山搖,砂飛石走。天惡道人的那柄拂塵,竟然漸漸被迫得施展不開,就在這時,只見又有一條黑影,疾奔而來,遠遠的就失聲叫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誰交手呀?」聲音急促而又顫抖,正是上官婉兒的叫聲。

天惡道人卻聽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惡行者的叫聲,惡行者與毒觀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他把風的。天惡道人心神一亂,想道:「難道他們在下面也遇到了什麼高手不成?」天惡道人的武功本來在武玄霜與西門霸之上,這時心神微亂,被武玄霜展劍反攻,一連幾招凌厲之極的殺著,登時扭轉了局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從御花園穿過,走到太液池邊,凌波宮已經在望。李逸道:「白兄,你替我把風,若然給人發覺,你施展你的飛刀絕技,將他殺了!」摸出幾柄匕首,交給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準備刺殺武則天的。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餘下的都交給了白元化。白元化問道:「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李逸道:「就是咱們兩人了,你害怕么?」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了。」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背後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中間的一座房子透出燈火的激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檐頭,留心察四周的動靜,並不見有衛士巡邏,心中想道:「武則天絕對料不到會有刺客闖進深宮,她如此大意,活該命絕了!」

武則天自號「金輪皇帝」,這首詩強調人定勝天,完全就是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好大的口氣!」上官婉兒擊節贊道:「好,好,意境、氣魄、音調都好,這首詩我也作不出來。」

上官婉兒道:「正是呢,這幾天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武則天道:「李孝逸連戰俱捷,現在已把徐敬業的人馬包圍起來了。看來不出十日之內,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倒吸了口涼氣,聽得武玄霜笑道:「徐敬業也是一位名將,怎如此不濟於事?」武則天道:「其實他的計畫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內應,還聯絡了我們南路的大將軍程務挺,要程務挺在陣前倒戈,這一著很厲害,可惜給我破獲了。你還記得那個行刺賢兒的刺客么?」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務甲的那個人?」武則天道:「不錯。當時我寬恕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來了,他便是程務挺的弟弟,這回得以破獲程務挺謀反的案件,全是他的功勞。」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徐敬業失敗最大的原因,還是老百姓不幫他。這兩件案子的破獲,只是使他失敗得更快罷了。好,婉兒,你再念吧。」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揮舞著一條長鞭,離身十數丈外,就聽到他的鞭風呼響,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一面抖動長鞭,一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兇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讚歎道:「這兩句對得巧!唔,那是說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就在這時,神武營的另外兩位高手,秦堪和張挺亦已雙雙來到,張挺是個莽夫,揮動青銅棍首先攻上,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道士,敢到驪山上來撒野?」手起棍落,一招「金鋼降魔」,立即向天惡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惡道人一劍封出外門,左手一伸,登時抓著了棍頭,張挺一身神力,竟然奪不回來,但聽得天惡道人笑聲未絕,那根青銅棍已被兩股巨力拗得彎曲下來,西門霸揮鞭猛掃,天惡道人喝道:「好,你打吧!」「砰」的一聲,張挺水牛般的身軀凌空飛了起來,向西門霸撞去,西門霸長鞭急收,搶上去接,沒有接著,張挺一頭撞著了岩石,頭蓋骨裂為兩片,眼見不能活了。

那刺客又說道:「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是么?你害了我,最多是給你做一個統領,或者是讓你做個大內衛士。你肯聽我的話。包你獲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貴!」李逸道:「怎麼?」那刺客道:「咱們全力將武則天殺了,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嗎?」繼續念下去道:「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以捕風捉影;弒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來了,有一個舉子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麼這樣慘啊!』那舉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家兄,則現在還好好的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多少日子以來,李逸就渴望著見婉兒一面,渴望著與她互訴心腹,然而在此時此地,尤其在他剛剛見了那一幕「讀檄文」的情景之後,忽然間他覺得婉兒離開他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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