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吟到恩仇心事涌

武玄霜舒了口氣,微笑道:「午間的功課完了。」驀然回過頭,對長孫兄妹笑道:「峨嵋劍法,果是高明,小妹領教過了,兩位請歇歇吧。見到尊翁之時,請給我問候。我還要趕路,不敢再留兩位的大駕了。」話語一完,勁透劍尖,往上一挑,錚的一響,登時把長孫泰的那柄長劍削去了一截。長孫泰面色灰敗,長孫璧陡的轉身,一言不發,立即跨上馬背,唰唰幾鞭,催馬疾馳;長孫泰呆了一呆,自感無顏,跳上馬背,也追她的妹妹去了。

李逸不便說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說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說到這幾個字時,禁不住心頭動蕩,臉上微紅,立即想道:「但願她的話並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兒真的如她所料,歸順了武則天,那也就等於死了一般,同樣的令人傷心難過!」

長孫璧瞪了她哥哥一眼,貼在他耳邊說道:「為什麼不用孔雀開屏?」這乃是怪她哥哥適才出招出錯了,聲音說得很輕,出於妹妹之口,入於哥哥之耳,旁人決計不能聽見。不料一言甫畢,武玄霜忽地笑道:「賢兄妹未曾盡展所長,再來再來!」長孫泰臊得滿面通紅,長劍向武玄霜一點,唰的便是一招「孔雀開屏」,長孫璧也搶著攻了一招「彩鳳舒羽」,雙劍齊到,一左一右,端的好似鳳凰孔雀,張開翅膀一般,剛健婀娜,美妙異常!

武玄霜笑道:「別的病人,你不高興醫治也還罷了,這個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你的老朋友也不答應,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這兒,似乎不必我多費唇舌了。」穀神翁一時間猜不透夏侯堅的用意,遲疑未答。只聽得夏侯堅冷峭說道:「是你來向我求醫的,可是?」武玄霜道:「怎麼?」夏候堅道:「那麼我就只衝著你說話,你的師父是誰?」

那丫環道:「且慢,我不鬥無名之輩,得先問問你的來歷,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那少女被她激怒,再也忍耐不住,青鋼劍揚空一閃,虛劈一招,指著那小丫環道:「我父親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再油嘴滑舌,我可要懲戒你了。」

穀神翁詫異不已,他聽夏候堅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個難題來考武玄霜,心內想道:「若然她的禮物不合你的心意,難道你就袖手不管了么?」要知穀神翁與武玄霜雖然是居於敵對的地位,但此際的心思卻完全與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堅將李逸留下來醫治,卻不知夏侯堅何以要一再刁難。

李逸躺在車中,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恍若繁弦疾管,從簾內窺出,已是不大清楚,禁不住坐起身來,揭開了車簾,武玄霜忽地微微一笑,一手按在他的胸前,道:「再過四天,你便可以起身行走了,何必心急。」李逸一看,日影當中,武玄霜每天早午晚三個時辰,都要按時按刻為他推拿療治,此際正是正午時分,又該是運氣療傷的時候了。

李逸一路思潮起伏,尤其在進了邛崍山後,心情更是動蕩不休。武玄霜說要將他交給一位神醫國手,究是誰呢?李逸心中想道:「惡行者和毒觀音的暗器,乃是天下最毒的暗器,據武玄霜說,那位國手非但可以給我解毒療傷,而且可以助我恢複武功,這樣說來,那位國手,本身也非具有極上乘的內功不可,莫非是她的師父不成?」想起武玄霜乃是與他敵對的人,自己昂藏七尺,自負英雄,卻弄到要受敵人恩惠,想到此處,大為沮喪,幾乎就想跳下車去;然而想到武玄霜在一路之上,對自己的殷勤呵護、似水柔情,感激之念,又不禁油然而生,但覺恩仇糾結,有若亂絲,盤塞胸中,剪它不斷,理也還亂!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就在此時,長孫泰一眼瞥見武玄霜與李逸二人,大聲叫道:「殿下寬心,長孫泰接駕來了!」疾奔而下,武玄霜倚著車邊,露出上半截身子,微微笑道:「叫你的妹妹一齊上來,明珠,你不是長孫小姐的對手,退下去吧!」話聲未停止,長孫璧不待那小丫環退讓,早已一招「神龍掉尾」,將她迫開,兄妹倆一先一後,雙雙奔至!

李逸又道:「幸好英國公徐敬業還是一個正派的忠臣。」穀神翁道:「是是非非,我而今也有一點糊塗了。不過我已發誓不再使劍,也樂得脫出是非之場,從今之後,我與世兄交誼仍在,但對你們恢複江山的大業,請恕我無能為力了。」李逸想不到穀神翁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連自己也振作不起來。

李逸霍然省起,他曾見過上官婉兒使這路劍法,怪不得如此眼熟。上官婉兒是長孫均量的徒弟,這少年能夠使這路劍法,當然也是和長孫均量大有關係的了。

原來穀神翁那日被天山符不疑將他引走,兩人另外到峨嵋千佛頂去比了一場劍,結果鬥了一天一夜,終是符不疑勝了一招。符不疑取笑他道:「你在金頂的英雄會上贏不了一個小姑娘,如今又打不過我,你自己說該怎麼辦?」穀神翁在英雄會之後,早已心灰氣冷,如今又被他一激,立即拗折長劍,發誓終生不再使劍去對付敵人。

長孫泰心思沒有妹妹靈敏,一時之間竟未想到別人能夠這樣的突如其來,到了面前,才給自己發現,武功定是比自己高明;聽他評論自己父親所創的劍法,竟似意存輕視,不禁勃然火起,怒道:「好呀,你說我們的峨嵋劍法甚有破綻,你定然是個大行家了?小子冒昧,倒要請你下場試試,讓我明白破綻在什麼地方?妹妹,把你的劍給他!」他見那老頭沒有帶劍,便叫妹妹將劍給他,那當然是堅持著要和他比劍了。

長孫璧尖聲叫道:「你是躡雲劍穀神翁谷老伯伯!」須知躡雲劍乃天下最輕靈飄忽的劍法,這次穀神翁雖然沒有用劍,但他那妙絕天下的「躡雲步法」,卻已給長孫璧認了出來。長孫泰心思較鈍,這時亦已想道:「對啦,爹爹曾說過,勝過本派輕功的只有飄忽莫測的躡雲步,他能夠在舉手之間就能奪去了我們的兩支長劍,當然是穀神翁了!」想起剛才說話暴躁,甚是尷尬,只好上前賠禮,尊了一聲「谷老前輩」。

長孫璧凝神待敵,這時她哪還敢因為對方是小丫環而有絲毫輕視?但見那小丫環將綢帶抖得筆直,如箭射來,將近身前。驀然一翻一卷,當成軟鞭來使,長孫璧使出「飛鳥投林」身法,回身一掠,衣袖一拂,將小丫環的紅綢拂開,劍訣一領,登時一招「玉女穿針」,反客為主,劍尖刺到了小丫環肩後的「風府穴」,那小丫環一個轉身,紅綢抖起了一道彩虹,將長孫璧的劍鋒引開,反手便是一招「仙人換影」,劍光閃閃,綢影飄飄,直把倚在車前的馬元通都看得頭昏目眩。長孫泰失聲叫道:「妹妹,小心!」但見長孫璧展開她在劍閣上學得的絕頂輕功,隨著紅綢飄閃,運劍如風,瞬息之間,已連環攻了七八記精妙的劍招!

長孫兄妹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像穀神翁這樣大有身份的人,一言既出,那就是永無更改之理。心中均在想道:「糟糕,穀神翁不肯幫忙,我們的招數練得再熟,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要知長孫璧起初雖不忿輸,但她還有自知之明,穀神翁剛才在舉手之間便能將他們的劍奪出手去,而聽穀神翁自言,非到千招之外,不能贏得了那個武玄霜,如此說來,自己如何能是人家對手?

長孫兄妹嚇了一跳,急急收拾,只見一個白須飄拂的老頭兒,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這時正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微笑,眼光中卻是一股蒼涼的神色。長孫璧暗暗嘀咕,心中想道:「父親常說,臨敵之際,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若然他是敵人,在背後偷襲,豈不糟糕?噫,奇怪,憑我的耳力,怎麼聽不出他的聲息?」

但見武玄霜微微一笑,襝衽施禮說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褻瀆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說罷,解下束腰綢帶,揚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樹,輕綢過處,有如利刀快剪,將十幾朵大紅花都「剪」了下來,紅綢一卷一收,驀然撒出,但見滿空花瓣,連成一線,向夏侯堅激射而來!

那小丫環連發兩招,都被長孫璧用輕巧的身法避開,也是吃驚非小,她殺得性起,紅綢一翻卷,短劍迴旋反削,一柔一剛,一招之中,含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家數,正是她從武玄霜剛學會的一招最得意的招數,長孫璧霍地一個「鳳點頭」,驚鴻掠燕般繞到那小丫環背後,那小丫環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短劍未曾放盡,倏然間往後一掠,「當」的一聲,竟把長孫璧頭上的鳳釵削為兩段。

正在情思惘惘,忽聽得車聲戛然而止,武玄霜對他笑道:「到啦,難得你的幾位相識都在這兒。」李逸坐了下來,靠著車墊,揭簾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見迎面而來的竟然是穀神翁,在穀神翁背後的,又正是剛才在路上截劫騾車、被武玄霜打敗的那對青年男女,另外還有一位白須飄拂的老者,也好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

武玄霜道:「還不止此吧?公子興猶未盡,我還想再聽一闋。」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不能自已,又再撫弦歌道:

李逸嘆了口氣,說道:「世事變化,本來難測,盡了人力,天意難回,那也是無話可說的了。」他以為穀神翁所說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會」的失敗,弄到他做不成盟主而言。穀神翁對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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