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刺客多愁感明主

上官婉兒一看,寫的是四句詩,詩道:「是非豈難辨?真假總分明!此際暫分手,他年願一心。」詩後的署名是「玄霜」二字。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詩意,想道:「如今天下分成兩派,一派反對武則天,一派擁護武則天。反對她的把她說成是邪魔蛇蠍,擁護她的則把她說成是聖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則是後一派。武玄霜認為她是對的,所以她說:『是非豈難辨,真假總分明。』她現在不願強我從她,所以暫時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後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會與她同心一意。」

武則天道:「將那案卷交回給我。」立刻抓起筆來,親寫判文,邊寫邊讀道:「王千戶縱子為非,革職查辦。王彪迫奸女尼,鞭一百,監三年。妙玉著令還俗,任何人不得傷害她腹中胎兒。」放下了筆,再緩緩對縣官說道:「至於你呢,你先摘下頭上的烏紗,自打耳光二十,回衙門聽候發落!」縣官嚇得魂不附體,摘了烏紗,噼噼啪啪自打耳光。站在武則天背後的那個宮女,咬著嘴唇忍笑,原來那縣官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邊面都腫了起來,武則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兩倍也不止了。

心念未已,只聽狄仁傑問道:「天后陛下,召臣何事?」武則天道:「你且坐下,我今天斷了幾宗案子,說給你聽聽。」狄仁傑聽她說了之後,一點也不奉承,武則天道:「咦,你怎麼不高興呢?是不是我斷錯了哪一宗案子?」狄仁傑道:「天后陛下有如明鏡高懸,絲毫不錯。」武則天道:「既然如此,狄卿何故皺眉?」狄仁傑道:「我是為陛下擔憂呀!像這類的案子,天下不知多少,陛下你怎管得這麼多?臣聞堯舜之治天下,他們可並不是每件事情,都要親自去理的。」武則天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該有多些有才能的人,幫我辦事。我正是為了這個,才叫你進來。這些案子,請你在明天一天之內,都給我判了。」

張老三起初很害怕,想不到武則天盡和他談些家常閑話,漸漸就不害怕了,說道:「我們莊稼漢都求老天爺保佑天后陛下長命百歲,讓我們過得一年比一年好。」武則天道:「是嗎?那我很感激你們。」邊說邊翻開卷宗,道:「現在談到你這件案子了。你告王家強搶了你未過門的媳婦,恰好巴州的知府剛才用快馬送來了有關此案的卷宗,裡面有一張婚書,是那女子父親所寫的。知府以婚書為憑,擬了一個批,要駁回你的狀子哩!」張老三道:「天后陛下明鑒萬里,那婚書是王家迫我的親家寫的呀!」武則天問道:「王家在地方上很有勢力嗎?」張老三道:「搶我媳婦那個王康,他有個做過大官的叔叔。」武則天道:「什麼大官?」張老三道:「做過巴州的州尹。」武則天道:「哦,是這樣的嗎?我是信你的話的。不過,判案也不能單憑一面之辭,現在巴州的李州尹,我知道他是個好官。我現在寫一封信給你,你拿去見李州尹,我叫他去查明,他絕對不會包庇地方惡霸的,你可以放心。這件事情也很容易查,我教州尹的妻子親自去問你那未過門的媳婦,是不是迫婚,馬上就可以知道了。」張老三大喜,說道:「我那未過門的媳婦是個貞烈的女子,她被搶過去,誓死不肯成婚。王家又知道我在打官司,官司沒有打完,他們也不敢太過強迫,暫時只有將她關起來當作童養媳。好,問我那個未過門的媳婦,看她到底願意嫁誰,那是最好不過!」接過武則天的書信,磕了三個響頭,便退下去了。

上官婉兒想起那晚在巴州所見,心中想道:「她殺了自己的兒子,卻又來追查兇手。難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么?」心頭懷疑益甚,問那老者道:「天后住在什麼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熱鬧。」那老者道:「住在與縣衙相鄰的學宮。呀,老夫經歷幾朝,可還沒有聽說過這樣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許多人罵她,卻有更多的人服她了!」

過了一會,當值的武士將兩個軍官反縛雙手押解進來。上官婉兒認得他們正是那一晚刺殺太子李賢的兇手。兩人都是一臉不在乎的神氣,被推到武則天案前,仍然挺立不跪,凶神惡煞般的獰視著武則天。那武士提起腳來在他們膝彎一踹,他們早已被武玄霜廢掉武功,這一腳禁受不起,登時跪倒。武則天對武士道:「不要打罵他們,待審明了罪狀之後,朝廷的法律,自會有公正的懲治。」那兩個軍官本待拼著一身毒打,破口亂罵,忽聽得武則天如此說法,抬起頭來,只見武則天的眼光有如寒冰利剪,不由得心中震懾,只覺武則天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得他們把早已想好的,想侮辱武則天的說話吞了回去,但臉上仍是一股倔強的神情。

屋子裡只剩下了武則天一個人,她提起筆來,迅速的在公文上批了幾個字,忽然擲筆長嘆,離座而起,走到階前,來回漫步,仰望月光,喟然嘆道:「女人做皇帝原來就有這麼多難處!」

那縣官磕頭道:「卑職糊塗,請天后陛下明示,不知什麼地方不對。」武則天道:「這是什麼案子?」縣官捧著卷宗讀道:「淫尼妙玉,不守清規,有傷風化案……」武則天道:「不必詳讀控文了,你簡單說說案情。」那縣官道:「這案子是王千戶告水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兒子王彪,通姦成孕,請求發落案。」武則天道:「你怎樣判決?」縣官道:「著官媒將胎打落,然後將妙玉逐出沙門,打五十鞭,罰為官奴。」武則天道:「對王千戶的兒子呢?」縣官道:「判令由他的父親嚴加管教。」

上官婉兒驀地一怔,退後三步,只見武則天神采飛揚,提著匕首說道:「你今年是十四歲吧?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太宗皇帝召我進宮,那時西域一個國家進貢來一匹寶馬,名叫獅子驄,名實相符,當真是像獅子一樣猛惡,誰也不能騎它。我說我能騎它,但是要三件東西。太宗皇帝說道:『我最好的勇士都不能騎它,你居然能騎它嗎?好吧,我就讓你嘗試一下,你要哪三件東兩?』我說,我要一條鐵鞭,一柄鐵槌,一支匕首!馬不聽話,我就用鐵鞭鞭它,再不聽話,我就用鐵槌槌它,若還不服,我就用匕首殺它!大宗皇帝道:『這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寶馬,殺了它不可惜嗎?』我說:『若它始終不聽人騎,日行千里,亦有何用?』終於那匹馬給我降伏了,不必匕首,連鐵槌也用不著,僅僅動用了鐵鞭。從此太宗皇帝就十分喜歡我,說我的性格像他一樣,只可惜不是男子,要不然就是可以鞭苔天下的雄才了!太宗皇帝是我最佩服的男子,但他大約也料不到我會做了皇帝。」

武則天聽她說完之後,道:「你一路辛苦,早點去歇息吧。你出去的時候,叫他們將那兩個謀反的軍官送進來。」如意道:「這兩個人雖給小姐廢掉武功,但還是凶得很。」武則天道:「我和他講道理,看他能凶到哪裡去?好,你出去吧!」

過了片刻,老太監將縣官帶了進來,原來地方上的官員都知道武則天出巡的習慣,她每到一地,必定要調地方衙門裡的案件來審閱,縣官哪裡敢睡,一直在外面侍候著,這時被武則天喚進來,臉色嚇得青白,跪在地上連磕了十七八個響頭。

狄仁傑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恐懼,他懂得武則天的意思,卻極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裝作不懂,惶然問道:「陛下是不是為了徐敬業的謀反而憂慮?」武則天哈哈一笑,道:「徐敬業癬疥之患,有何可慮?防當然是要防的,我也早已有了布置了。」停了一停,又說道:「徐敬業我倒是不怎樣放在心上。只聽說駱賓王也投入了他的幕下,此人頗有文名,卻是有點可惜。將來徐敬業舉兵,那篇討伐我的檄文,必定是駱賓王所寫,我倒想先睹為快呢。你務必拿給我看。」狄仁傑應了一聲,再問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春至由來發,秋還未肯疏。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

武則天「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案子,問道:「照這樣說來,即算王千戶的兒子不是迫奸,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你們怎麼顛倒過來,說是妙玉勾引他?」縣官抖抖索索,顫聲說道:「是,是,是奴才糊塗,一時失察。」武則天又道:「再說,縱然父母有罪,腹中的胎兒有什麼罪,你為什麼要判令將她的胎兒打落?打了沒有?」縣官道:「還,還沒有。」武則天冷笑道:「像你這等草菅人命,如何能為民父母?」縣官跪在地上,叩頭有如搗蒜,連連說道:「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房中只剩下武則天和那年輕的宮女,上官婉兒手捏匕首,這時只要她匕首一發,武則天的性命已是操在她的手中,但此際她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則天怎樣審案。她幾次抓起了匕首,終於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

上官婉兒如同僵立的石像,面色慘白,動也不動。武則天道:「你心裡亂得很,還拿不定主意,是嗎?好,我再把一個機會給你,我請你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與我作伴,我還要送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給你!」說罷果然抽出一把精光閃目的匕首出來!

那個鄉下人手顫腳震的上進來,上官婉兒一看,原來就是她在巴州途中見過的那個張老三。

武則天輕輕嘆了口氣,道:「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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