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巴州夜聽宮闈秘

走了兩天,離巴州只有百餘里了,道路也平坦得多,李逸道:「咱們抄小路走,稍稍分開一些,不要讓人看出咱們是同一路的。」上官婉兒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其意,笑道:「對啦,再往驛邊一走,就要碰到丘神勛的大軍了,你是王孫身份,自發避開為妙。」

李逸唰的一鞭,催得那匹瘦馬四蹄疾走,上官婉兒笑道:「你這瘦馬其貌不揚,跑得卻是甚快!」李逸搖手示意,說話之間,兩人已距離十數丈地,上官婉兒催動青驢,跟在他的後面,始終保持著十數丈的距離。

前面是座小山,驛道在山的南面,小路則在山的北面,上官婉兒繞著小山,策驢疾走,隱聽得山的那邊,戰馬嘶鳴,大軍行進的聲音。心中想道:「他要我與他稍稍分開,想必是怕連累於我,呀,我身負血海深仇,矢志刺殺仇敵,還怕你連累什麼?倒是你要起兵討伐武則天,卻真要連累老百姓呢。」

兩人輕騎疾進,中午時分,繞過了那座小山,上官婉兒回頭一望,只見旌旗招展,大軍就在背後數里之遙,心道:「好在咱們已趕過前頭,否則縱無意外,行程亦將受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聲號角,一員武將帶兩騎快馬,疾追上來,那武將大聲喝道,「前面走的是什麼人?給我留下!」

上官婉兒怒道:「大路之上,誰走不得?我又沒犯了王法,你憑什麼留我?」那武將斥道:「好一個刁嘴的丫頭!」弓弦一響,利箭穿空,竟然向上官婉兒射來,上官婉兒大怒,心中想道:「耳聞是假,目見為真,武則天手下的將軍,卻原來是這樣欺凌百姓!」反手一揚,一柄匕首飛了出去,但聽得錚的一聲,匕首竟然給利箭射落。那利箭給碰歪了準頭,斜斜的落在青驢腳下。

上官婉兒心中大駭:這武將好大的手勁。急鞭青驢,那驢受了驚嚇,竟然離開了大路,跑到路旁的農地去了。那武將策馬追上,喝道:「還不停下來嗎?」弓如霹靂,箭去弦驚,嗖的又是一箭。

上官婉兒正待拔箭發射,忽見蔗田裡跳出一個農夫來,怒聲斥道:「天后有令,保護農田,你為什麼踐踏我的蔗田?披上了老虎皮,就不講理了么?」拾起兩塊石頭,向那將軍便打。第一塊石頭打落了射向上官婉兒的利箭,第二塊石頭打中那匹戰馬。戰馬一聲厲鳴,四腿跪地,登時把那個將軍摔倒了。

上官婉兒這一驚更甚,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個普通農夫竟有這樣高強的武功,方自一愣,後面那兩騎快馬也已追到了。

那農夫叫道:「好哇,這幾年來我未曾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大兵,我揪你到主帥面前講理去!」迎著那兩騎快馬,雙臂一振,兩騎快馬飛奔而來,衝力何止千斤,給他兩臂一攔一勒,竟然都翻倒了。那將軍拔出馬刀,就要動手,忽聽得號角長鳴,回頭一望,只見一個牙將,揮舞著一面大旗,那是招他們歸隊的訊號,將軍面色一變,將馬拉起,急急上馬,飛奔而回。他的兩個隨從摸出了幾錢碎銀,拋在地上道:「別嚷,別嚷。算我們怕了你,踐踏了你的蔗田,這是賠給你的。」那農夫咕咕嚕嚕的嚷道:「幾錢銀子就想封住我的嘴么?」聽來竟還是不服氣。

上官婉兒的青驢已馳出一箭之遙,聽後面的聲息,農夫已把將軍趕跑,她本來想回去向農夫道謝,但見李逸在馬背上輕輕搖首;唰唰唰一連幾鞭,打得那匹瘦馬跑得更快了。上官婉兒轉念一想,大軍就在後面,既已脫險,還過去惹什麼麻煩?此時她雖然知道了這個農夫絕非常人,也只得抑下好奇之念,鞭策青驢趕路。

到達巴州,已是黃昏時分,上官婉兒裝作與李逸不相認識,待他進了客棧之後,自己再在街上逛一會。但見市容整潔,只是各處街頭,都有兵士站崗,想是準備迎接丘神勛的大軍的。上官婉兒不敢亂走,回到那家客店投宿,卻不知李逸住在哪間房子,又不便向店小二查問。吃過晚飯之後,正準備再出去探望,忽地有人影在窗外一晃,啪撻一聲,丟了一顆石子進來。上官婉兒推窗一望,只見李逸的背影已走出店門。上官婉兒拾起那顆石子,石子是用紙包著的,上官婉兒把那張紙展開來看,上面寫道:「我有急事出去,今晚未必回來,請你在三更之前,務必去探望太子,叫他小心在意,不可與丘神勛相見。」上官婉兒心中想道:「丘神勛奉武則天之命而來,太子豈能不見?難道武則天真的會害自己的兒子嗎?」一看,那張紙上還有詳圖,指示太子所住的地方。

歇了一會,聽得二更鼓響,上官婉兒換了夜行衣服,悄悄溜出,外面正下著細雨,無星無月,天色沉暗,上官婉兒輕功本高,這一來更是無人發現,但在黑夜之中,卻走錯了許多冤枉路,才找到廢太子所住的王府。

廢太子李賢因為是被貶謫的,武則天又決意要他磨練,給他所建的「章懷王府」並不很大,只有七八棟房子,一個小花園,外面雖有一道圍牆,也只有一丈五六高,論氣派還比不上知府衙門。上官婉兒跳入花園,見花園東側有一座小樓,樓中還有燈火,心中想道:「太於最喜讀書,敢情就是他在裡面。」飛身掠上樓頂,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勾著飛檐,探頭內望。

只見房中有一個瘦削的青年,一個年老的太監,案頭有一部翻開的《史記》,上官婉兒小時也曾見過太子,依稀還認得出來。

正想進去,忽聽得廢太子李賢說道:「王公公,這兩日來我總是心神不安,丘神勛的大軍已到城外,明日一早,必來見我,我看咱們還是連夜逃走了吧。」

那老太監面色極為詫異,說道:「殿下,天后派丘大將軍前來探望於你,正是天大的喜訊啊,說不定就是派他迎你回朝,你怎麼還要逃走?」

李賢道:「不,不!我心裡害怕得很。母后早就要派鄭溫來探望我,論日程鄭溫十天之前就該到了,而今不見鄭溫,卻反而派丘神勛來,鄭溫是文官,我沒猜疑,這,這丘神勛卻是武將,他,他帶兵前來……莫非,莫非……」

那太監道:「殿下怕丘將軍帶軍前來,將有不利於你么?」李賢默不作聲,看神情,太監正說中他的心事。

那太監嘆了口氣,忽地跪下向李賢磕頭,說道:「奴才有一句該死的話,請殿下恕罪,奴才方敢說。」

李賢急忙將他扶起,說道:「王公公,你是服侍過我父皇的人,我當你自己人一樣,有什麼話不可以說。」

那太監說道:「如此我敢冒死請問殿下,天后對待殿下如何?」李賢反問道:「你看如何?」太監道:「依奴才看來,天后雖然忙於朝政,不能常與殿下相聚,對殿下卻很是體貼關心。」李賢道:「比起對我的哥哥來,母后對我總算是寬厚的了。」

那太監道:「如此請再恕我冒犯,請問殿下何故猜疑母后?」

李賢面色大變,忽地顫聲說道:「王公公,你說實話,我是不是她的兒子?」太監道:「什麼?我不懂殿下的意思。」李賢道:「宮中有人談論,說我不是天后的親生兒子!」那太監道:「嗯,有這樣的談論嗎?」聽他的語氣,似乎早已知道宮中有這樣的傳言。

李賢道:「她們說我的母親是天后的親姐姐韓國夫人,我的母親是給天后毒死的!我的親哥哥先太子李弘,他也不是天后的兒子,後來他也是給天后在合璧宮裡毒死的!」

上官婉兒心頭一震,只聽得李賢顫聲續道:「自從我聽到這件事之後,這幾年來我魂夢不安,生怕天后也要將我暗害,於是,於是——王公公,我都對你說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被天后貶到巴州?」

那太監道:「天后是想殿下到民間歷練歷練,將來好治國治民。」

李賢道:「不,不!因為我怕天后暗害我。我在東宮伏下甲兵,我想先下手為強,我想從她的手中奪回我李家的天下,呀,不料事機不密,給她先發覺了。」

那太監道:「殿下呀,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那麼,天后對你,也確實算得是寬厚之極了!」

李賢道:「你也幫她說話?」臉上的神色非常痛苦,顫聲續道:「就因為她對我太寬厚了,所以有時我又懷疑宮中傳說不是真的?有一次我患了重病,半夜醒來,見她淚光瑩然,坐在我的身邊,凝望著我,真像是天下最慈愛的母親,在那一剎那,我幾乎想向她悔罪,把心中的懷疑都對她說出來。」

那太監道:「那麼殿下為何不說?」李賢道:「我又怕她是故意裝出來的,呀,我的心亂得很,亂得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好像一團迷霧!」

那太監忽地一聲長嘆,道:「宮中的謠言最多,幸喜今天殿下對老奴說了,這些事情,老奴知道得最清楚。」

李賢急忙道:「王公公,你快把真實的事情說給我知道!天后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

那太監道:「你和你的哥哥都是天后的親生兒子!不過宮中的謠言也不是無因而至,本來我不敢說,但殿下對母后如此猜疑,逼得奴才非說不可了。你哥哥先太子弘是先帝永徽三年正月生的,你是同年十二月生的。那時天后還在感業寺里做尼姑。」李賢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他也知道母后曾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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