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量才玉女驚身世

李元嘆口氣道:「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可惜我當時想不到是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如今經老伯點醒,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長孫均量道:「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看這情形,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來的,更無疑了!」

上官婉兒聽了,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那兩個魔頭既非劫財,亦無宿怨,怎麼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看長孫均量時,只見他眼珠閃動,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奇難解的事情。

「飛鳥飛難過,猴子鎖眉尖,——好呀,好步法!」

哪知這兩人的劍法都是神奇莫測,長孫璧心念方動,但見劍光連閃,毒觀音一聲嬌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劍法!」劍光人影之中,長孫璧看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已交換了四五招,倏然間又由合而分,抱劍對立。

時序正是暮春三月,鶯飛草長,田畝間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兒這七年來幽居山上,幾曾見過這等美妙自然的鄉村景色,心情稍稍寬舒,放目瀏覽,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有採茶姑娘的歌聲,田頭上有兒童嬉戲,樵子荷鋤,農夫把犁,沿途所見,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我的好小姐,你可別看啦!」

屋內的長孫兄妹看得驚心動魄,只聽得毒觀音高聲喝彩,贊道:「長孫先生,閃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獨步武林了!」長孫均量「哼」了一聲,目光註定惡行者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微一抖手,怪聲搖曳,又是三枚錢鏢,聯翩打至。毒觀音的說話,是故意想引長孫均量分心,長孫均量可不上當,凝神應敵,看清錢鏢來勢,一個「鐙里藏身」閃過第一枚錢鏢,反劍一盪,迎向第二枚錢鏢,霎然間,「錚」一聲,第三枚錢鏢竟是後發先至,與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閃電般的斜飛勁射,襲向長孫均量頸後的「中注穴」!長孫均量霍地一個「鳳點頭」,但覺涼風掠頂而過,無暇審視,劍把倒翻,將第二枚錢鏢打落。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劍閣上的「棧道」,更是最險的所在。「棧道」乃是在懸崖削壁上開山鑿石,開闢出來的羊腸小徑,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處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則沿著山壁,鑿成幾千步的梯級;昔時楚漢相爭,劉邦用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騙過了蓋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絕不信棧道能修,卻料不到敵人已從陳倉暗渡,終於弄到力能拔山舉鼎的楚霸王自刎烏江。棧道之險,於茲可見。

這對兄妹,不但在棧道上比劍,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句,嘻嘻哈哈的開玩笑!但見他們盤旋進退,捷似靈猿,劍氣縱橫,迅如掣電,誰要是踏差半步,定會粉身碎骨,他們卻滿不在乎,從容比劃!

長孫均量道:「武則天篡奪了李唐帝位,自古以來,從沒有女人做皇帝的,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孫,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不願臣服於她,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所以歷年來所作所為,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試想連兒子都可以毒殺,還有誰不能殺?故此我料想鄭大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准許去探望兒子,她知道鄭大人心存李唐正統,於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果然長孫均量說道:「婉兒,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上官婉兒道:「聽王安說,是厲疫死的。」長孫均量嘆了口氣道:「不錯,那是一場厲疫,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這一場厲疫害死唐室無數王孫貴族,義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親!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

為什麼鄭溫在臨死時,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對著自己的知己,連一點後事也不交待?不挂念自己的家人,卻反而挂念武則天?為什麼武則天能令他這樣心悅誠服?一個人,能令別人死也不能忘記的人,怎麼樣也該有點好處吧?但是武則天在長孫伯伯的口中,卻是個萬惡不赦的女魔王。

長孫璧卻是心念一動,哈哈笑道:「好靈精的丫頭,不上當啦!」往日她用這個法兒,婉兒必定前來相助,今番才第一次不靈。

上官婉兒道:「為什麼?」

長孫均量道:「不錯,那是因為王皇后已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聽信術士之言,雕了一個木偶,當作武則天的替身,以為用符咒可以將她咒死,哪知反而給武則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將她廢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則天的心狠手辣,真是出於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韓國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兒子反對她,連兒子也毒死了。這位被毒死的太子是她的大兒子李弘,現在被眨到巴州的廢太子是她的次子李賢。第三子李顯做了幾天皇帝,又被她貶為盧陵王,遠謫潞州。現在在她身邊的是第四個兒了,名叫李旦。聽說也已被貶為預王,並且要他改姓武,方許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謬之極!她掌權以來,殺了三十人家貴族大臣,我的堂兄長孫無忌和你的祖父、父親就是她殺的!」

那老人也笑道:「可不是嗎?我們村子裡有好些讀書的先生都在咒罵當今的女皇帝,我們莊稼漢卻但願老天保佑她多活幾年。」上官婉兒道:「為什麼?」那老人道:「我們老百姓不管誰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過得稍為好些,就心滿意足。以前收割一石穀子要納三斗租稅,現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了一半。最好的是,現在不準富豪之家強賣強買,不論你怎樣窮,一份口分田總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織,日子也就可以對付過了。」原來唐太宗開國初年,因為地廣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男子十八歲以上即給田一百畝,八十畝是「口分田」,二十畝是「永業田」,永業田在身死之後可以由子孫繼承,口分田則由官家收迴轉給別人,後來豪強兼并,均田制施行沒有多久便名存實亡,所有田地准許自由買賣,許多窮人連「口分田」也被富豪之家恃勢強買去了。到了武則天掌權,嚴禁買賣田地,另外寡婦無依的也有三十畝「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則天的時期,農村最為興旺。

長孫璧咋舌笑道:「好大的口氣,當今皇帝在位,聽說要開設女科,這個自古以來的第一個女狀元,必將非你莫屬了。」上官婉兒又是微微一笑,意態之間,更是不屑。

鄭溫臉上現出笑容,說道:「那麼,你答應了?我求你出山輔佐天后陛下,天后陛下沒有忘記你,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可惜眼光太短小了。不過,這也並不要緊,只要你在天后身邊,漸漸你就會明白過來了。」長孫均量怒氣上沖,若非鄭溫是他的老朋友,而且又是個垂死的人,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了,他斜眼一瞥,但見鄭溫臉上露出期待與懇求的神情,而且「天后」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虔敬!長孫均量咬緊嘴唇,沉聲說道:「鄭兄,我以為你是求我替你報仇,你知不知道是誰暗擊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后陛下!」鄭溫嘶聲叫道:「不,不,你殺了我也不信,呀,長孫兄,你到底還是固執成見,不肯答應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聲嘶,說完了這句話,竟爾闔然長逝!

然而上官婉兒看得清清楚楚,鄭溫臨死之時,一點也不糊塗,卻反而令得上官婉兒糊塗了!她剛剛解開了七年來橫塞胸臆的疑團,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又壓上了更重的疑雲,面對著一個更複雜難解之謎: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上官婉兒心中七上八落,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長孫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鄭溫微微喘息,仍然未醒。長孫均量凄愴說道:「老朋友,我顧不得你了!」隨即把大門緊閉,緩緩說道:「婉兒,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待你成年,再告訴你,現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兒驚道:「怎麼?」長孫均量道:「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計,縱是不死,亦成殘廢,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複武功。這還是義士李元,替我擋了一擋,才能僥倖逃生。」上官婉兒「啊」了一聲,驚得呆了。長孫均量續道:「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再來,明日我便搬家,我與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兒道:「伯伯搬到哪裡,侄女自當隨去侍奉。」長孫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緊要的事情要辦。」

話語方停,人影已到。來的果然便是長孫均量,他已六十有多,雙鬢盡白,仍是健鑠非常,雙眼神光炯炯,打量李元一眼,立即說道:「李兄快快起來,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麼傷。」

惡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現,就沖著長孫均量喝道:「老匹夫,原來你還沒死,洒家來索十年前的舊債了!」那毒觀音卻嬌聲嚦嚦的說道:「長孫先生,十年未見,你老人家健鑠如前,可喜可賀。好在你沒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傷心呢!想當年,你率數十高手圍攻我們,可惜人多混戰,我還未得好好領教你的峨嵋劍法,今日幸會故人,得償宿願,快慰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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