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夢幻塵緣 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 兩代情仇

她輕輕喚道:「漱妹,漱妹。」齊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還未睡著,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單獨出去陪她的楚師哥了,於是也假裝熟睡,沒有作聲。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偽裝,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她們二人互斗機心,姜雪君正是想讓她知道,但卻故意裝作瞞著她的模樣,出去與楚天舒私會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連翩,忽見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覺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俏立船頭,江風輕拂,衣袂飄飄,在月色朦朧下,更顯得清麗絕俗,且還有著幾分「神秘」的美感。給楚天舒的感覺,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水女神,踏著凌波微步而來。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師妹,怎的你還沒睡?」

他面上一紅,說道:「我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不過他知道湯懷義的身份,湯懷義卻不知道他的來歷。

「要是我年輕二十年,碰上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為她著迷不可,幸虧她愛上了楚天舒,不是衛天元。」他想。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詩。我念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那句是『十年一覺揚州路』,脫胎自杜牧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不過杜牧的詩意和張元乾的詞意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寫的是兒女之情,一個寫的是故國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詩詞,你和我解釋,我也還是不懂。師哥,你別笑我誤解,只因我常聽人說揚州是個風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聽到歌詞中有揚州二字,我就以為你是在思鄉了。」

衛天元在洛陽徐家的事轟動江湖,他雖然知而不詳,但在道聽途說之中亦已知道了。

整理一下紛亂的回憶,如今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衛天元是他的師兄之子,而衛天元的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楚天舒說道:「我這次出來,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師叔的消息的。姜師叔不幸業已去世,本來我應該接你回揚州的,但師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楚天舒心頭一跳,說道:「師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有個本領勝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幫忙你的,用不著我了。」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勒銘道:「這主意很好呀,那你趕快去吧!」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觸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楚天舒心神一盪,呆了片刻說道:「我怎樣糊塗了?請教!」

湯懷義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約他比試武功?再說,你也找不著他。」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媽。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吧?」

姜雪君道:「我只是衛天元兒時的好友,並不是他的舊情人!」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楚天舒氣往上沖,說道:「我不會賴在你們齊家的,你要我現在就走也可以。」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咱們就未必能夠在齊家見得著衛天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經回到齊家,咱們最多也不過和他相處三兩天而已,對嗎?」

她接連說了兩次「咱們」,楚天舒不禁有點猜疑不定,說道:「對我而言,實是如此。但對你……」

姜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楚天舒詫道:「難道你打算即使是見不著衛天元,你也要走么?」

姜雪君道:「不錯,我是希望見得著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這是因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論到親疏關係,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他呀。他若肯幫我的忙,那是因為我與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怨他,但對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求你相助,用不著其他理由。」

楚天舒說道:「且慢,且慢。咱們是同門兄妹,你的仇人當然也是我的仇人,就這點而言,我和衛天元是一樣的,我和他都該幫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話,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說論親疏關係,他不能和我相比。難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認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親么?」

姜雪君緩緩說道:「不錯,衛天元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之交的。不過,像這樣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許多吧?但你卻是我的師兄,難道你以為同門兄妹還比不上鄰居那麼親么?」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駁她的說話,暫時間只好不置可否,不作聲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卜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么?惹你……」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說是寄人籬下吧?」

姜雪君道:「我與齊家非親非故,不錯,齊姑娘和我是一見如故,但比起你來,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說道:「我不是說齊家,我是說衛天元。衛天元和你總不能說是『外人』吧?不錯,他目前是住在齊家,等於齊家的一分子,但總有一天,他要自立門戶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說過,衛天元縱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兒時好友而已。你以為我應該永遠倚靠他么?」

楚天舒訥訥說道:「我,我以為……」

姜雪君道:「你以為什麼?」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眉毛一揚,說道:「師妹,我有幾句心腹之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我是男子,當然不敢穿她的繡花衣裳。」

楚天舒道:「衛天元真心愛你,這我是知道的。你雖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嶽尚未正式拜堂成親,夫妻的名份仍未確定,何況徐中嶽又已證實了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當然無須為他守節。你嫁給衛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會別人的閑話!更何況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到徐中嶽喪德敗行的真面目為天下人所共知之時,也不會有人非議你了!」

姜雪君嘆了口氣道:「你說的話未嘗沒有理由,我當然不會仍然把自己當作徐中嶽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卻完全弄錯了!」

楚天舒道:「錯在何處?」

齊勒銘對父親的感情甚為複雜,儘管他害怕見到父親,卻又思念父親。因此和父親有著關係的人,他都願意結交,但必須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人,他也決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

她不是想向衛天元解釋,她倒是巴不得衛天元對她誤會的;那不是為了恐怕衛天元和楚天舒打起來么?也不是。她是深知衛天元的為人的,雖然分別了這許多年。她知道以衛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聽到了她剛才和師兄所說的那番話,他只有自己傷心,決不會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頓來泄憤的。

姜雪君道:「錯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情愛?我喜歡他只是好像喜歡一個大哥哥一樣!」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或許他也弄不清楚是愛還是喜歡?」

湯懷義道:「這我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是徐中嶽的弟子說的,料想決不會假。那日衛天元大鬧禮堂、打傷徐大俠的事,則的確是我親見親聞。」覺得有點奇怪,說道:「齊兄,你倒好像關心那位新娘子比關心徐大俠更多。」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師哥,我見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是:人情通達即文章。我知道你讀過很多書,想不到你對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題發揮,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見解。

不過她口裡這樣說,心中卻是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對我的感情,難道是當真如他所說這樣?」

楚天舒注視她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由愧生憐,由憐生愛,日子久了也會變成真愛的。」

「不是王媽,難道是姜師妹?」他從自己的遭遇想到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樣的遭遇。「莫非姜師妹也給王媽下了逐客令,想來和我商量,卻又不便踏進我的卧房。」

楚天舒心旌搖搖,幾乎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連忙鎮懾心神,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是不是太忍心了嗎?不管衛天元對你是『愛』還是喜歡,他總還是捨不得讓你離開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錯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這個人他更是捨不得離開的。他找不著我,初時或者會有點難過,但日子一久,就沒事了。他得到真心愛侶,慢慢就會忘記我。」

楚天舒道:「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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