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

年紀大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說道:「咱們的師姑號稱辣手觀音,你倒憐憫起她來了!辣手觀音,平生從不受人憐憫,要是給她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恐怕她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要賞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少女給她的掌風盪得衣袂飄飄,卻已是速而復上。掌法一變而為繞身游斗。但見她身似行雲,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輕靈飄忽,美妙之極。楊大姑掌力雖然剛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無奈她何。

年紀小的那個低聲說道:「我沒有忘記。」

他的師兄談起往事,似乎甚為憤慨,繼續說道:「想當年。師娘肚子里懷著孕,卻給她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在寒冬臘月,趕出門去。要不是她趕跑師娘,楊炎也不至於生下來就不知道誰是父親,她也不至於為了找這個侄兒,反而賠上自己親生的兒子了!

殊不知楊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勝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難以為繼」之憂。

「哼,要說她可憐,師娘才更值得咱們可憐呢!胡師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在我的心中,雲紫蘿雖然給咱們的師父休了,我可還是始終把她當作師娘的!」

楊炎在牆外聽見這番說話,不覺呆若木雞,心中如受刀絞,想道:「原來我的娘親曾經為我吃過這許多苦頭!齊大哥為人總還算不錯,想不到他竟有那麼一個手段狠辣的母親,虧她還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楊炎如何能讓這少女喪生,一顆小小的泥九又是輕輕彈了出去。

「那年她被師姑趕出家門,我背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曾切齒痛恨過師姑。但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偷聽大人的議論,方始知道這也不能完全責怪師姑,當年那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誤會!」

楊炎說道:「實不相瞞,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們曾經碰上強盜。這兩天我接連碰上強盜,雖然強盜不會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給強盜嚇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肯送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那人緩緩說道:「對別人我或許會有點顧慮,但我是特地來和你們兩位相會的,豈敢隱瞞,小姓鄭,賤名雄圖,令師兄想必曾經和你提及過我的名字吧?」

師兄說道:「你先說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師弟說道:「聽說師娘和孟元超本來是一對戀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約的。後來謠傳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戰死,她才嫁給師父。」

師兄說道:「但師娘嫁入楊家之後,可沒有絲毫行差踏錯。後來雖然知道那是謠傳,她和孟元超也從沒有暗中來往。」師弟說道:「這些我都知道。」

師兄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師父那一次為什麼要假死騙人嗎?」

少女說道:「那你何必問我是為什麼?我更是不喜歡別人多管閑事的。」

少女說道:「好呀,我沒罵你潑婦,你倒罵起我是丫頭來了。你問我的父母幹嘛?」

師弟說道:「師娘的父親本來就是義軍頭領,在孟元超來到小金川之前陣亡了的。小金川有師娘父親的許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為孟元超。」

師兄說道:「不錯。但如此一來,等於是師父逼使他們相會,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師娘後來在小金川戰死,恐怕和產後失調也不無關係,推源禍始,都是由她造成的過失。她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這不是自作自受么?

師弟呆了半晌,說道:「師父、師父的用心不會,不會如此惡毒吧?他也一直沒有做什麼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們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少女說道:「你的丈夫是誰?」這句話問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還是一聽就聽得出來的。她是說楊大姑的丈夫沒管束妻子。和楊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說話正好是針鋒相對。

楊大姑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一個骯髒的小叫化子有本領能夠助她。她反擊少女的這一掌乃是出於防禦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拚命的情形底下,這一掌當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領的。

楊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隱,這些都是齊世傑未曾告訴他的,聽罷心情不禁大為激動,暗自想道:「爹爹不會像他們所說那樣卑鄙的,爹爹縱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總是我的生身之父!」

少女復奪先手,可是得理不饒人。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似虛若實,似拒還迎。輕靈飄忽,如風吹柳絮,如水送浮萍。那裡還能讓楊炎再有反擊的機會。

「哼,你這女娃兒知道害怕了么?給我磕頭賠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楊大姑喝道。

只聽得那個被稱為「宋師哥」的漢子說道:「我相信師父還活在人間!」

楊大姑雖然號稱「辣手觀音」,每當想起雲紫蘿之死,也不禁有點內疚於心,「我然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覺得對雲紫蘿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過份了些。

宋鵬舉和胡聯奎是給鄭雄圖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但他們雖然說不出話來,在這婦人踏進廟門之際,卻也禁不住喉頭作響,咿咿啞啞,發出了好像驚喜交集的聲音。

鄭雄圖的點穴手法另有一功,楊大姑運用本身真力給宋胡二人推血過宮,通解被封閉的穴道,約莫過了半枝香的時刻,方始能夠把他們的穴道解開。

楊炎躲在角落,迎著隨風飄來的裊裊輕煙,深深吸了口氣,心裡想道:「這強盜說得不錯,果然沒有毒的。他噴煙迷人眼目,雖然有點取巧,但宋胡兩位師兄以二敵一,也扯了個直,不能說是他佔便宜了。」

師弟說道:「是一個什麼貝子家中的教頭。」師兄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個身份,那就無怪他要造孟華的謠了。」

師弟說道:「告訴你這件事的又是什麼人?」師兄說道:「是一個和義軍有關係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這人不但和孟華相識,也是咱們三師哥和四師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會說謊的。」

師弟說道:「但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你怎麼知道他現在還活著?」

師兄說道:「還有一件事可作旁證,咱們的大師哥不是已經當上了御林軍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了么?」

楊炎裝作眉開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觸著元寶,忽地「哎喲」一聲,跌了個仰八叉,元寶滾過一邊。

師兄笑道:「你心腸很好,就是腦筋不會轉彎。不錯,大師兄的本事是比咱們要高明一些,但憑他那點本事,也還不夠在御林軍當差的。御林軍是皇帝的親軍,一個普通武師,只憑本事,也不能混進去的。那還不是靠著師父的面子?師父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和御林軍的首腦人物可都有交情,這件事你或許不知,我是知道的。」

鄭雄圖道:「不敢。但鄭某人自從出道以來從未向人低過頭、屈過膝,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人能夠逼使我自行了斷?」

楊炎本來不想聽她的話,但在她凌厲的劍勢催迫之下,卻是不知不覺的果然使出了那一招雪擁藍關。

雖然沒有發作,臉色可是難看得很了!

師弟說道:「我不歡喜大師兄做官。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他當上官兒,也不會保薦咱們進震遠鏢局頂替他。」

以這少女的武功之強,她又是蓄意要打楊大姑的耳光的,這一掌怎麼會打空呢?

師弟說道:「是不是為了害怕孟元超?」師兄道:「那只是師父後來為了替自己辯護,製造的藉口。」

宋鵬舉道:「這我們可就不知他的來歷了。」

師弟問道:「什麼事情?」師兄說道:「兩年前咱們曾經和三師哥暗中有過一次晤面,我懷疑這件事情大師哥已經知道,告訴了總鏢頭。所以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

師弟說道:「大師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總鏢頭把咱們趕出鏢局,甚至今咱們入獄他也有辦法。宋師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正是那個行徑古怪的少女。

少女說道:「還說沒有古怪,那為什麼總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當然是因為先有你這個古怪的人才會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師兄道:「這也說得是。假如不是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他就不會買師姑的面子隨便讓咱們離開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師姑的氣受得比你多,縱然在這裡勝於在京師被人冷落,我也還是不甘心為她捱風抵雨。」

師弟笑道:「師兄,你看開點吧。師姑縱然不好,世傑師弟自小和咱們交情可是不錯,難道你不願意把他我回來么?」

師兄說道:「我就是為了世傑才肯替師姑跑腿的。嗯,雨聲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快要停了。」

師弟說道:「停了就好,咱們可以放心睡一覺,明天好趕路。嗯,這場雨下得好大,要是還不停止,路就更難行了。」

師兄苦笑道:「明天,明天還不是和今天一樣?咱們根本就不知應該到什麼地方尋找,只能像沒頭烏蠅一樣,在凍窗上盲目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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