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何須拔劍尋仇去 依舊窺人有燕來

金碧漪顫聲問道:「他、他怎麼樣?活得成么?」

段仇世說道:「傷是傷得很重,好在他的身體壯健,又有張兄的靈藥,性命或許可以保全。」金碧漪稍為安心,但從段仇世的語氣聽來,是否能夠把楊華治癒,卻還是沒有把握。金碧漪唯有盼望楊華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了。

孟元超呆若木雞,忽地好像發狂似地喊道:「放開我,讓我看看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你的傷也是不輕,你別激動,讓我給你敷上金創葯。」

孟元超叫道:「我後悔當年不該離開紫蘿,對華兒也沒有盡過為父之責。今天的報應,乃是活該!我只恨為什麼不是華兒殺死了我,卻是我殺死了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這不是你錯。你的華兒也沒有死!」孟元超剛才呆若木雞,對段仇世和金碧漪說的那段話根本沒有聽見,是以對快活張所言還是半信半疑,叫道:「當真沒死?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可是他卻不能上前親自去察看楊華的傷勢了,在心力交疲的情形之下,他想掙脫快活張的掌握,突然暈了過去。

段仇世嘆了口氣,說道:「只怪我來遲一步。張兄,孟大俠傷勢如何?」

快活張也是嘆了口氣,說道:「他的傷本來是比楊華的傷輕一些,就只怕他的心情不能平靜,會影響他的身體。要救活他不難,但我擔憂他不能安心養傷,他一定會為兒子的死生未卜而焦慮的。」

段仇世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他救活吧?」

金碧漪聽見「死生未卜」這四個字從快活張口中說出來,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華好像一個躺在墓穴里的活死人,忽地漸漸有了知覺,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見」楊牧向他走來,大聲向他叫嚷:「我雖有不是,但害得咱們家破人亡的卻是孟元超!不是他,你的親娘也就不會死。要你報仇,要你報仇!」跟著出現了孟元超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段仇世和金碧漪也忽然出現了,齊聲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楊牧血流滿面,抓著他大喊:「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我才是你的父親,我才是你的父親!」

楊華在迷亂中忽然叫得出聲音來了:「你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

迷糊中只覺一縷幽香沁入鼻觀,有人偎在他身旁,溫潤的手心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柔聲說道:「好了,好了,華哥,你醒來了。你睜眼看看,看我是誰?」

跟著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嚴肅而又慈祥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說道:「華兒,你別胡言亂語,孟大俠是你的爹爹!」

楊華張開眼睛,像是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心中猶有餘悸。他發覺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間里有兩個人。倚偎著他的是金碧漪,坐在床前看著他的是他的二師父段仇世。

但卻沒有看見孟元超!楊華在一陣喜悅之後,心頭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裡還是紛亂得很,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知道這惡夢是結束了!

雖然猶有餘悸,但在心底深處,對於這樣的一個結束,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從他知道楊牧是清廷的鷹爪之後,心中一直引以為恥,他也一直為了和孟元超要決鬥而感到為難,希望這個決鬥能夠拖得越遲越好的。但想不到會在雄鷹閣突然碰上了孟元超,而他又以為楊牧真是他父親,父親縱有千般不是,總是父親,自己既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報仇不可!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孟元超是他的父親!如果真的話,這就恰如一陣清風,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雲翳吹散了!

當然是真的,他知道。因為說話的人,一個是他的紅顏知己,一個是他的白髮恩師。

剛才他在神智昏亂之際說出的譫語,是由於要驅逐楊牧在他心中的幻影,不願認他為父的。但金碧漪和段仇世都會錯意了。

他相信金碧漪和段仇世決不會騙他,他也希望孟元超真的是他父親。但他卻沒有看見孟元超。

驀地他記起來了,那一劍、那一劍,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覺的那一劍,不正是斫在孟元超身上嗎。

「莫非我親手殺死了我的父親?」楊華不由心頭顫慄了。「孟大俠呢?」楊華問道。

段仇世只道他還有懷疑,鄭重說道:「華兒,你應該相信我。從今之後,你應該叫孟大俠為爹爹。從今之後,你也不是楊華,而是孟華了,華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條性命是你的爹爹給你撿回來的。你的爹爹有一枝關東大俠尉遲炯送給他的老山參,他自己捨不得吃,都給了你!」

聽了這話,孟華又是惶惑,又是震驚!

令他惶惑的是:為什麼孟元超會是他父親?難道楊牧在小金川告訴他的那些事情竟是真的?

不錯,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以有楊牧這樣的一個父親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楊牧的兒子。但假如楊牧說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於做孟元超的兒子!

令他震驚的是:從師父的語氣聽來,孟元超為了救他的性命,把可以贖命的老山參給他吃,那麼孟元超會不會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父親,這樁事情已是無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對不對,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殺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間?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聲說道:「你別著急,令尊受的傷沒有你這麼重,一定會醫得好的。只是令師希望他能夠較為靜心養病,所以不讓你們同在一個房間。」

孟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回過頭來,望他師父。他卻不知,金碧漪雖然沒有騙他,也還是有所隱瞞的。不錯,孟元超的傷是比他輕,但孟元超的病況,卻是比他更重。

段仇世從孟華充滿惶惑的眼神,已經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了,說道:「華兒,你不要說話。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講給你聽。他們自小就是一雙情侶,本來就要成親的,只可惜生逢亂世,拆散了他們的大好姻緣……」

聽完了這個傷心故事,孟華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來並不是楊牧說的那樣。他的母親是因為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八年之後方知那是謠傳,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給楊牧的。而楊牧當時則還是以俠義道的身份出現的,他的工於心計,不但騙過了許多武林前輩,也騙過了孟華的母親。

段仇世嘆了口氣,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這不是你爹的錯,也不是你媽的錯,要怪只能怪滿洲的韃子,要恨只能恨欺騙了你的母親的人!」孟華淚盈於睫,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媽,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個不肖的兒子,這些年來認賊作父,還幾乎殺了我的爹爹!」

金碧漪替他拭乾眼淚,說道:「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如今你們父子相認,骨肉重圓,應該歡喜才對,還哭什麼?」

段仇世道:「過幾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見他吧。如今我給你說另外一個故事。」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二師父,我正想問你,那天你和三師父受了重傷,我以為,我以為……」

段仇世笑道:「你以為我們都死了是么?」

孟華說道:「當時我暈了過去,後來的事一概不知。二師父,原來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但為什麼醒來之後,我卻不見你們。三師父呢?他、他也沒事吧?」

段仇世道:「你的三師父還是好好的活著,和我一樣,他的傷亦是早已養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沒什麼顧忌,他卻還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沒有和我同來。」

孟華這幾年來一直為著兩位師父的生死未卜而擔心,如今這盤塞在心中的「結」一旦解開,自是大為歡喜,精神不覺也好了許多,當下問道:「那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段仇世正想回答,有人推門而入,笑道:「好了,孟老弟醒過來了,那天我搶了你的坐騎,你還怪我嗎?嘿,嘿,也幸虧有你那匹紅鬃馬,省掉了我不少腳力,我才能到拉薩報訊之後,又再趕回這裡和你爹爹相會。」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那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了。

金碧漪道:「張大叔,孟大俠好了些嗎?」快活張是孟元超的好友,這幾天來,他都衣不解帶的服侍孟元超的。

快活張說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發夢也記掛著他的華兒,剛才還要我扶他過來看看呢。我可不敢讓他起床。」

段仇世笑道:「華兒剛剛問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來得正好,你告訴他吧。」接著道:「華兒,那天就是這位張大哥救了我和你的三師父的。」

原來那一天段仇世、丹丘生和前來石林向丹丘生尋仇的兩個魔頭陽繼孟、歐陽業斗個兩敗俱傷,陽繼孟邀來的幫手——丹丘生的師叔、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也已死了。段仇世、丹丘生傷得極重,已經停了呼吸,以至楊華也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其實他們還沒有死。在楊華暈過去之後不久,快活張來到了石林。

快活張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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