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回 滇池風浪

第二天一早起來,繆長風和她說道:「一天的工夫,當真是只能跑馬看花了。不如這樣吧,貪多嚼不爛,咱們只找兩處風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觀園,下午游西山,你說好不好?」

少女給那少年拉開,小嘴兒一噘,說道:「什麼叫做多管閑事,你能夠眼睜睜的看著這狗官欺侮人嗎?我可不能!」那少年低聲說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領可比你還高明呢!」

那漢子苦著臉道:「大人開玩笑了,我哪裡有什麼真功夫?」

一個多月的奔波,雲紫蘿的體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確實是有點疲累了,當下笑道:「好吧,反正不爭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帶我跑馬看花吧。」找了裁縫定做衣裳之後,他們便以兄妹的名義,投宿客店。

那漢子賠笑道:「大人,我這是變戲法呀,哪能當真?」

雲紫蘿笑道:「我從未來過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婉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州,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但繆長風這邊佔了上風,雲紫蘿那邊卻又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

那小姑娘道:「大人要我去作什麼?」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荒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繆長風道:「上聯寫眼前風物,下聯寫昆明史實,情景交融,古今並論,確非大手筆莫辦。」

雲紫蘿瞿然一省,道:「沒什麼。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武庄是不是有個好朋友叫劉抗,是天理會的一個重要人物。」

快活張蹲在危崖之上,忽地說道:「投桃報李,姓郝的,多謝你給了我一份進見義軍的厚禮,我也請你吃點好東西吧。」危崖上一把泥沙灑下來。

他們在上面說話,西門灼也在下面說話:「是兩個你意想不到的人!」

這塊空地在園子當中,和大觀樓的距離約有五六十步之遙。大觀樓樓高百尺,從樓頭俯瞰下來,看得清清楚楚,但說話的聲音,就不是聽得十分清楚了。

賣藝那漢子連忙叫道:「大人,使不得!」伸手就要拉開那個軍官,不料他話猶未了,也還未曾拉著那個軍官,只聽得「咔唰」一聲,那少女已是一把抓著那個軍官,扭斷了他的腕骨,把他的鋼刀也搶了過來了。

繆長風無暇與雲紫蘿細說,連忙和她下樓。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待他們趕到現場之時,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雲紫蘿說道:「你是說我有點像你的那位業已去世的師姐,山東武城武大俠武定方的夫人?」

繆長風笑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雲紫蘿在繆長風耳邊笑道:「你這師兄挨了你的兩次打,已經給你打怕了。」

繆長風耳聽八方,聽得雲紫蘿所出的劍法似乎漸漸凌亂,不禁又是心神微亂。

他們走出園子,沒多一會,果然便看見那個軍官帶了一隊兵丁跑來捉人,有幾個剛剛步出園門的遊人,還給兵士截住了盤問。

郝佩道:「是什麼公事?」

西門灼笑道:「是你本門的晚輩。」

西門灼正容道:「這兩個娃娃當然不放在咱們心上,但要是他們背後另有能人,咱們就不能不防了。而且咱們前腳剛到昆明,他們後腳跟著來了,你不覺得這件事未免太巧么?」

山勢越上越奇,也越來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驚心駭目了。

歌喉婉轉凄涼,唱的是:

郝侃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聯手來對付我?西門大人,你別賣關子了吧!」

繆長風笑道:「當然是假,他放進口裡這把刀是一節套一節可以縮短的,他口裡含著一把刀鞘,刀其實是插進鞘里。至於吐火,那就更不稀奇了,有一種藥粉含在口中就可噴火,那火卻是冷的。」雲紫蘿道:「若是軟刀,何以他那把刀卻能劈斷木棒?」繆長風道:「放進口裡那把刀是換過的,不過他的手法太快,看熱鬧的人都看不出來。他這換刀的手法倒也是真功夫。」雲紫蘿笑道:「原來如此,卻把我也騙過了。」

每當她念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凄苦的戀情。這本是納蘭容若的悼亡詞,但在雲紫蘿的處境來說,她和孟元超雖然都還活在人間,但他們這段戀情卻是早已「死」了。

西門灼瞿然一省,喝道:「好呀,快活張,原來是你!在北京給你僥倖漏網,你居然還敢跑到這兒和我作對,你也算得是膽大包天!快快把偷去的東西交回來,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嘿嘿,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原來西門灼本是在北京見過快活張的,但因快活張已經化了裝,是以剛才認不出他。但一想能有這樣妙手空空絕技的神偷,天下除了快活張也沒有第二個了。追上前去仔細一看,那人施展的輕功,果然是快活張的身法。

繆長風說道:「據說在這峭壁上鑿出的龍門,是一個少年獨力完成的。他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託,便獨自跑到西山開鑿龍門,想留下一個勝跡,紀念他那死去的情人。刻到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合適的石頭刻魁星的筆,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一點點不能完成,傷心到了極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

郝侃仍然笑道:「我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原來是這兩個娃娃!」

郝侃聽了之後,說道:「聽你所說,張副官所描述的那對兄妹,確是武端、武庄兄妹無疑了。那兩個賣藝的父女卻不知是什麼人?」

繆長風道:「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來這兩父女恐怕不是尋常人了。」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長如玦。

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容易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一曲既終,那小姑娘換上笑容,說道:「唱得不好,請大家包涵。」

繆長風笑道:「江湖上的變法都是假的,我寧可在這裡觀賞滇池的風光。」

她唱得音細而清,每一個字聽到耳朵里都聽得清清楚楚,和剛才說話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了。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小姑娘竟是練過內功的人。」

但最吸引雲紫蘿注意的還不是這小姑娘的內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詞。

雲紫蘿道:「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會唱曲子,一定好聽。」

可惜她的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不加。三十多招過後,又給郝侃迫近幾步,若然他也搶上了高地,雲紫蘿所佔的地利就要完全消失了。

西門灼笑道:「這兩個人倒不是怎麼厲害,說起來還是你的晚輩呢,你猜不著么?」

那個軍官似乎因為小姑娘不肯再唱,有點不大高興,冷冷說道:「別裝腔作勢了,要變就快變吧。」

場子旁邊,有一個賣湯圓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那漢子拔出一柄腰刀,小姑娘手持一根木棒,兩父女對打起來。那軍官說道:「你不是要演吞刀吐火的嗎,誰耐煩看你們父女倆耍花槍?」

雲紫蘿道:「沉著應戰,用不著顧我!」郝侃笑道:「他要顧也顧不了你啦,你還是乖乖跟了我吧。」郝侃的功力本來就勝過雲紫蘿,加以雲紫蘿產後不過數月。本領自是不及從前,郝侃著著搶攻,業已佔了極大的優勢,只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雲紫蘿手到擒來。

繆長風笑道:「上到上面,還有更美的風景好看呢。」

繆長風早有準備,把扣在掌心中的一塊小石頭捏碎,驀地長身而起,越過欄杆,把手一揚,使出「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西門灼所發的錢鏢,全都給他打落。

雲紫蘿笑道:「賞罷名聯,咱們也該賞一賞聯中所寫的風景了。嗯,你瞧,當真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呢!」

那軍官痛得殺豬般的大叫,衝出人叢,一面跑一面罵道:「臭丫頭,你等著瞧!我不叫你知道我的厲害,我不姓張!」

繆長風道:「我是在想念我那去世的師姐,從小她就對我很好的。她和丈夫成仁之後,我一直慚愧沒能照顧她的子女。直到去年,我才和他們兄妹見了面。」

繆長風想了一想,道:「賣藝那漢子是個老江湖,看來他們大概也不會在城中逗留了。咱們還是去吧。」

人叢里突然走出一個少年,搶在賣藝那漢子的前頭,把少女拉開,埋怨她道:「你闖的禍還嫌不夠么?你怎麼老是愛管閑事。」

那軍官冷笑道:「你不是說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嗎?嘿嘿,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現在我就是特地來試試你的真功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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