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回 傾吐衷曲

繆長風打斷她的話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總不免有點缺陷,過去的事,那也不用太多去想它了。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我和你是這樣,你和元超,更應該是這樣。你們的事情,我已知道。還是談些別的吧。」

林無雙道:「既然你已知道,那你準備怎樣辦呢?」

繆長風忽道:「曹雪芹那首詩,你最喜歡哪句?」

練彩虹道:「無雙,我說真話,你彆氣惱。你的表哥是想做本派掌門,他不願意得罪朝廷。北宮望則是希望他不要像你這樣和反清的義士站在一邊。因此也就願意暗地裡為他撐腰了。」

林無雙道:「不,你自己應該拿穩主意,不能只是聽我的話。我說另一個人的事情給你聽聽,你知道雲紫蘿么?」

林無雙道:「那麼請問北宮望為何要和他結交?」

林無雙道:「你說得不錯,不過依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出了掌門,如他聽願,他就可以變作好人了?」

練彩虹道:「我知道她是薊州名武師楊牧的妻子,但聽說她已經和丈夫鬧翻了。」

雲紫蘿聽得出了神,半晌笑道:「繆大哥,你的話也是充滿禪機妙理。」

這是她和孟元超第一次登泰山的時候,孟元超念給她聽的一首詩。這首杜甫所寫的「望岳」詩,曾經震動她的心靈,令她得到如此啟發,尤其是最後的這兩句。

練彩虹道:「你今日還能相信我,我已是感激不盡。請回吧。」口中說話,便與林無雙握手道別。剛剛說到「相信」二字,突然中指一戳,點了林無雙手少陽經脈的「冷淵穴」。

練彩虹道:「不錯,宗濤是和北宮望暗中來往,但他畢竟還是和楊牧有所不同。」

林無雙道:「他給敵人看重,你就認為值得驕傲了么?」

林無雙心道:「我現在不是正在鼓勵你嗎?但勇氣還是要你自己拿出來。」當下說道:「表嫂,你這次來看我,表哥知不知道?」

雲紫蘿默念「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兩句觸起愁思,自己也不覺痴了。

繆長風念道:

雲紫蘿道:「不錯,不知這位林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林無雙道:「但願你能夠勸得表哥回頭,否則你既然不肯和他同流合污,恐怕也就只能各走各的了。」

練彩虹嘆口氣道:「用不著了。無雙,我的心事只能和你商量,多謝你今天給了我許多良言,我已經有了一點主意了,讓我獨自回去想一想吧。我走啦。」

幫中日常事務,有石衛夫妻料理,倒是不用林無雙費神。這天一大清早,她獨自一人,走到小天燭峰的松林做「例行功課」——練本門的內功和劍法。

雲紫蘿點頭道:「你說得不錯。」

練彩虹道:「我怎能這樣勸你?不過我也實在不想見到你們表兄妹變作冤家對頭。」

這天不知怎的,林無雙的心緒有點不寧。做完了例行功課之後,望那翻騰的雲海,那忽聚忽散的浮雲,幻出千奇百怪的奇物,她的心情也像翻騰雲海一樣,禁不住浮想連翩,難以自休。

練彩虹唰的一下面色變得蒼白,低下了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現在已是變得和宗神龍一樣的人了。」

練彩虹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子,方始嘆口氣道:「你的表哥初時其實還不是太壞的,壞就壞在他太過心高氣傲,不甘屈人下。北宮望投其所好,用名利地位來引誘他,他這就上鉤了。」

她想起的是雲紫蘿。她常常是在想起孟元超的時候,跟著就會想起雲紫蘿的。

練彩虹道:「我不想回去了。」

繆長風道:「我只是一個常人,我不敢希望有曹雪芹那樣偉大的成就,但他的精神我是想要效法的。」

原來她是從妙玉的故事,不自覺的忽地感懷身世,心裡想道:「妙玉是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我卻是獨愛梅花高格調,卻傷飛絮已沾泥。嗯,這是造化弄人,還是我自己作的孽呢?」要知由於她和楊牧這段錯誤婚姻,心中總是難免有點自卑之感。

練彩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應該怎麼辦。無雙,你說呢?」

繆長風笑道:「一點不錯,像你和林無雙,也可以適用『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詩了。為了完成你的心愿,我陪你上一趟泰山吧。」

雲紫蘿道:「好,繆大哥,你真好。」

雲紫蘿不願吐露自己的感觸,反問他道:「你呢?」

林無雙道:「怎樣不同?」

練彩虹道:「我是瞞著你的表哥來看你的,為的正是和你說心裡的話。」

繆長風道:「我知道。我也是十分喜歡他的這種堅韌不拔的性格。」

林無雙道:「你覺得這是太過份了?」

雲紫蘿笑道:「繆大哥,你不知道,我和他和宋騰霄同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是常常把他比作泰山的。我就是喜歡他的這種性格。」說至此處,想起往日三人同游西湖的往事,不覺黯然。

「但後來曹家不知犯了什麼大罪,就像紅樓夢中所寫的賈府一樣被抄了家,一個顯赫萬分的家世,就此毀滅了,那時曹雪芹只有十多歲,在南方生活不下去,遷到北京,仍然一天天窮困下去,經常是全家食粥過日,但他還是一派狂傲派頭,稍有點錢就縱酒賦詩,有時喝多了酒錢也付不出。他的好朋友敦敏曾有一詩送他,這首詩就是寫他當時的這種生活的,我倒還記得。」

雲紫蘿眼睛一亮,輕聲念道:「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心裡想道:「對呀,曹雪芹以心血寫成的書,他雖然受了十年辛苦,但他也得到了『不尋常』的成功,感到了『不尋常』的喜悅了。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這裡面不也是有著自豪的感情嗎,我怎麼只是看到感傷的一面呢?」

繆長風道:「這首詩怎麼樣?」

林無雙的父親從前是東海飛魚島的島主,練彩虹是島上一個漁民的女兒,也是林無雙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林無雙的父親本來有意收她為徒的,因此也曾指點過她的武功。但因後來倭寇入侵,林家被迫離開飛魚島,此事未能實現。回到中原之後,方始聽到消息,說是練彩虹已被扶桑派的另一位名宿宗神龍收列門下。

尋詩人去留僧壁,賣盡錢來付酒家。

燕市狂歌悲遇合,秦淮殘夢憶繁華。

變幻的浮雲幻出孟元超的影子,「小金川的戰事不知如何,孟大哥此刻大概是沒有餘暇想及我了。」

繆長風道:「不錯。」

繆長風笑道:「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是李商隱的詩吧?一般人總是喜歡拿這句詩來形容男女之間的心心相印,其實是不論男女,在知己朋友之間都可以適用的。」

練彩虹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他的身份並非清廷鷹犬,他也並沒答應要替北宮望做些什麼。」

雲紫蘿道:「說也奇怪,我心裡總是有個感覺,覺得她是我的知心朋友,甚至就是我的妹妹一般。當然我想早日找著卜天雕,接回我的孩子,但為了見一見她,我就不在乎遲這麼一兩天了。」

練彩虹頹然說道:「我知道我這是不情之請,但我,我實在沒有辦法。」

練彩虹嘆了口氣,說道:「無雙,你還能夠像從前一樣相信我嗎?」

練彩虹道:「你知道你的表哥不是容易聽人勸告的,不過拿你的表哥來比楊牧,這,這——」

練彩虹道:「宗濤本來也不配做本派的掌門。」

林無雙又驚又喜,又是詫異,說道:「表嫂,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林無雙道:「表嫂,你要我相信你,我希望你先說真話,你的來意到底如何?」

林無雙道:「不是他不配,論才幹他是比我強得多。但正如你所說的,他的名利之心太重,名利心太重的人,就有給敵人收買的危險。即使現在不是鷹犬,將來也會變成鷹犬。何況他現在已經上了北宮望的鉤呢!」

雲紫蘿笑道:「這『知己』兩字,甚至還可以包括沒有見過面的朋友在內。」

雲紫蘿道:「佛經有『當頭棒喝』,你的這番話對我也等於是『當頭棒喝』呢。不瞞你說,我剛才聽你念曹雪芹這首詩的時候,只是從曹雪芹蹭蹬的一生聯想到自己不幸的命運。我的境界可就比你差得遠了。」

朝陽點紅了天際的雲霞,翻翻滾滾的雲海霎那間靜止了,滿天的朝霞襯托出萬里晴空。林無雙紊亂的心情也重複歸於寧靜,連內心深處的一點「雲翳」,也好像在陽光下消除了。

練彩虹道:「不錯,我是特地來看你的。」

林無雙道:「好,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好,但你可知道牟宗濤現在又是怎麼樣嗎?」

據說牟宗濤要來搗亂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但卻是風平浪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林無雙覺得有點奇怪,但卻以為這是牟宗濤和宗神龍給那神秘的黑衣人嚇怕了的緣故。

練彩虹澀聲道:「你剛才不是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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