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風塵結客

想起自己曾經要和他共榻同眠,不禁心裡叫了一聲:「好險!」

雖然只是隔著一條長江,江北江南的景色已是大不相同。道旁沒有牽衣的楊柳,冷清清的路上只見一路衰草鋪滿一層濃霜。

說時遲,那時快,髯須漢子已是破門而入,那黑衣漢子卻是一個「金鯉穿波」,從早已推開的窗戶竄出。

林無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

故園的景色在白雲那邊,看不見了。但對故人的懷念,卻還在孟元超的心頭起伏,不能自休。

髯須漢子刀法一緊,越展越快,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殺得性起,霹靂似的一聲大喝跟著便是一招殺手!他接連大喝三聲,孟元超也接連退了九步。當真是攻如雷霆震怒,守如江海凝光。一攻一守,並臻佳妙。孟元超雖然是接連退了九步,那髯須漢子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不過,雖然如此,孟元超亦是大汗淋漓了。

黑衣漢子聽得髯須漢子連說兩聲「可惜」,禁不住心頭一凜,暗自思忖:「謊言只能瞞得一時,倘若這髯須賊漢和這姓孟的小子多說幾句,揭穿了我的身份,我可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正在浮想連翩,心事如潮之際,忽聽馬鈴聲響,只見荒原上的紅草恍似波分浪裂一般,跑出了一匹駿馬。

這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深紅的紅鬃馬。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髯須如戟的粗豪漢子。駿馬西風,粗豪騎客,和這紅草平原的壯麗景色倒是十分相襯。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之下,這樣的一匹紅鬃馬在紅草叢中跑出來,那眩目的鮮明色彩給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團火獵獵燒來一樣。

「好一匹駿馬!這粗豪的騎客恐怕是一位草莽英雄了!」孟元超心念未已,只見這匹駿馬已經跑上官道,轉眼間就從他的身旁風也似的掠過了。

那個粗豪漢子從他身旁掠過之際,忽地「噫」了一聲,兩道利剪也似的目光向他投擲下來,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馬不停蹄的就跑過去了。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旅客,決不會在草原縱馬,舍正路而不由的。雖然他後來還是跑上了官道。孟元超驀地心頭一動,「莫非他是沖著我來的?如我所料不差,他一定還會回來。」

果然不過一炷香的時刻,只聽得健馬嘶風,那個髯須漢子又回來了。

尉遲炯恨恨說道:「這龜兒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早知你是孟元超,我應該多跑幾圈,四下搜尋他的。」原來尉遲炯因為放心不下林無雙,故此在跑了兩條岔路,搜到了十里開外,都找不著石朝璣,就匆匆的趕回來了。

林無雙叫他拋下兵刃,在林無雙是一番好意,但孟元超聽了,卻是不由得心頭火起,縱聲笑道:「孟某走南闖北,也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還沒有人敢要留下我的兵刃!哼,看在你是個女流之輩,我也不與你一般見識,你追得上,就追來吧,我可要失陪了!」

尉遲炯甚為高興,說道:「你這張小嘴兒倒是真會說話,好,那就不提這賊小子啦。無雙,我倒想問你,你卻又是怎麼認識孟老弟的?」

孟元超心想:「若是前者,我倒不妨坦白的告訴他,他走了眼。我並不是『肥羊』,只是個沒有油水的窮酸。若是後者,嘿嘿,那就活該他倒霉了,我可得用他的鮮血塗我這口寶刀!」

蹄聲戛然而止,髯須漢子來到孟元超的面前,這次果然是兩樣,來到了孟元超的面前,他就勒住了坐騎了。

髯須漢子打量了孟元超一眼,冷冷問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這一問倒是頗出孟元超的意料之外,攔途截劫的強盜是不會這樣問「羊牯」(行劫的對象)的,朝廷的鷹爪更不會用這樣的口吻。

孟元超怔了一怔,暗自思量:「難道他竟是同道中人?」冷眼一瞧,只見這個髯須漢子的目光,隱隱似含殺氣,分明是來意不善。

這一下兩人都是吃驚不小!

孟元超使開大開大闔的刀法,一口氣劈了六六三十六刀,連林無雙的衣角都沒有沾著,想擺脫又擺脫不了,不由得心中焦躁起來。原來林無雙記起了髯須漢子的吩咐,只是設法將孟元超纏住,卻不與他硬拼。她的打法乃是一出即收,稍沾即退,但不論孟元超走到哪個方向,她的劍尖也就指到哪個方向。孟元超又不想下重手傷她,如何擺脫得了?

漢子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銀光燦爛,在黑夜中盤施飛舞,儼如兩條擇人而嚙的白蛇。孟元超心頭一喜,想道:「這黑衣漢子的本領雖然不及對方,相差也並不太遠,我和他聯手,縱不能勝,也是決計不會落敗的了。」

孟元超道:「我是走路的,沒犯什麼事吧!」

髯須漢子氣往上沖,心裡想道:「這廝裝蒜倒是裝得到家,竟把我當作公差了。」

但也並非觸目都是荒涼,給這深秋的景色添上幾分生氣的是荒原上的紅草。

原來這髯須漢子本是想把孟元超拿下盤問的,但轉念一想:「這廝看來不是好人,但也難保我沒有看錯。好幾個老朋友都曾勸告過我。說是我這暴躁的脾氣應該改改才行,我這老毛病怎的又想發作了?」

髯須漢子又驚又喜,說道:「無雙,你怎麼也到了這兒?」

髯須漢子眉頭一皺,說道:「你既然沒有看見,那就不必啰唆了!」心想:「我現在可沒有功夫和你啰唆,回頭再慢慢摸清你的底細。」說到「啰唆」二字,唰的虛打一鞭,跨下的紅鬃馬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孟元超裝作受了委屈的樣子,嘀嘀咕咕地自語:「是你啰唆我還是我啰唆你?哼,這話倒是應該顛倒過來說才是。」待得這髯須漢子走得遠了,心裡卻是暗自想道:「敢情我也是走了眼了?」

髯須漢子不但刀法高強,臨敵的經驗亦是非常豐富,他可沒有因為受到孟元超快刀的威脅。就放鬆了那黑衣漢子,在激斗之中,只見他一柄厚背朴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兩邊兼顧,拿捏時候,妙到毫巔。

但孟元超有事在身,這個漢子既然走了,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孟元超繼續趕路,走到黃昏時分,到了一個名叫「界首」的市鎮,便去找尋客店投宿。

在這條街道上有另一間客店,客店裡有個單身女客,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女,聽得廝殺之聲,好奇心起,此時也正在打開窗子,伸出頭來,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果然是尉遲叔叔,這可真是巧遇了。這少年卻不知是什麼人,居然能抵擋他的快刀!」原來這髯須漢子是她父親的好朋友,她就是因為聽得這髯須漢子的酣斗高呼之聲,這才打開窗子的。

思念及此,心膽俱寒,「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趁這姓孟的小子還未發覺,我就讓他給我作替死鬼吧!」主意打定,雙筆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髯須漢子剛好看見他們親熱的情景,呆了一呆,跳下馬來,叫道:「無雙,你,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聽得這黑衣漢子說道:「這匹坐騎請你好好照料,它這兩天有點毛病,我怕它晚上受寒,最好讓它躲在稻草堆的後面。」說罷拿出一錠銀子,塞進店主人的手裡。

黑衣漢子道:「那廝曾經做過川北官軍的教頭,大概是調了職,回到南邊當差了。他知道我跑過小金川,想要陷害我。」這番話倒是頗出孟元超意料之外。

孟元超的心境也是這樣:沉鬱蒼涼。而沉鬱蒼涼之中卻包著一團火。

黑衣漢子跟他走入馬廄,低聲道:「請你幫一個忙。」店主人道:「你老只管吩咐。」黑衣漢子說道:「若是有人向你打聽我,你可別說我是在你的店中投宿。那個人是我的窮親戚,要問我借一大筆錢的,我不想見他。今晚我躲在房間里,明天一早我。就走路,避免見他。」

店主人道:「是,是,窮親戚最惹人討厭,我很明白。有人問我,我就說沒有見過這個人就是。」

孟元超與黑衣漢子聯手稍微佔了一點上風,但因那髯須漢子的功力在他們二人之上,每次雙刀碰擊,孟元超都是感到虎口一麻,三十招一過,心跳漸漸加劇,幾乎透不過氣來。孟元超暗暗吃驚,想道:「百招之內,若還不能取勝,只怕最後還是要敗在他的手中。」

店主人道:「照料坐騎,這是我們應該替客人做的事情,通常也沒有客人自己進入馬廄的。你老若不放心,我還有個主意,我把馬糞堆在門內,臭氣薰天,客人料也不會捏著鼻子進來的。」

孟元超更是奇怪,「你為什麼找我?」

孟元超這一下更是喜出望外,心裡想道:「人人都說關東大俠尉遲炯豪氣干雲,雄風邁俗,當真是名下無虛!」

孟元超暗自思量:「這個人既然知道有人要跟蹤他,我也就不必多管閑事了。」

孟元超穿的是粗布衣裳,自有店中的夥計來招呼他。孟元超要了一間中等價錢的房間,吃過晚飯,關上房門,靜坐練功。

練了一會內功,約莫是二更時分,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的門前停下來。跟著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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