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白衣少女

「我懷著楊牧的孩子,怎好再去見孟元超呢?」去呢還是不去?雲紫蘿不禁大感躊躇。

八年來魂牽夢縈,她是多麼的渴望能夠再見到孟元超啊!但如今在她即將可以如願以償的時候,她卻是反而怕見孟元超了。

至於另外嫁人,她更是不願意。兩條路如果一定要她選擇一條的話,她是寧可離開這裡的。

她非常不願意想起難堪的往事,但卻又不能不想起了它。

「冷叔叔後來得了一個主意,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他要交給你的那件差事了。他說倘若你肯擔當這個差事,那麼在你北上保定,拜訪天理會的林教主之時,就正好攜我同行了。保定與三河縣都在直隸省內,相距不過數百里。你就是陪我回家,再走關東拜訪尉遲炯夫妻,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這不正是公私兩便么?

小樓一角,燈火猶明。孟元超正在書房看書,尚未睡覺。

夕陽已經落山,天邊的晚霞也由絢爛歸於平淡了。一彎新月爬上枝頭。

好在孟元超說過快則半年,遲則一載,他就會回來的,她唯有盼望孟元超半年之內能夠回來,而在他未回來之前,則只好叫女兒躲在房裡,不見外人了。

往事愴懷,孟元超讀罷此詞,不由得心頭悵觸。八年前雲紫蘿就像詞中所寫的「幽人」一樣,常在「漏斷人初靜」的時候獨來,有時也上樓來看他,有時卻只是在窗外偷偷一望,又回去了。第二天才告訴他。

淡淡的月光之下,碧紗窗上現出的孟、呂二人的影子還是隱約可見。雲紫蘿不想再看他們,於是移開了視線。她一直沒有留意園中物事。此時抬頭一看,只見野草叢生,連她最喜愛的荼蘼花架亦已倒塌了。雲紫蘿暗自嘆了口氣,想道:「王大媽要乾田里的活,也怪不得她照料不周,但這個園子可變成廢園了。嗯,元超和他的師妹就要走的,待他們走後,我倒可搬回自己的家裡了。」

那天元一衝來到她們家裡,告訴她們,說是宋騰霄和孟元超都受了重傷,宋騰霄或許尚有生還之望,孟元超則是凶多吉少。更坦率地說,只怕他此時已是不在人間了。

元一衝是療毒的聖手,他以為他無法醫好的傷,定然是必死無疑,他和金刀呂壽昆是好朋友,呂壽昆為徒弟向雲家求婚之事是曾經告訴過他的,是以他覺得他有責任將這個事實告訴雲家母女,免得耽誤了雲紫蘿的青春。

在母親苦勸之下,雲紫蘿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像最初那樣的堅決拒絕了。她自己想出了一個主意。第二天她就獨自一人去見楊牧。

呂思美笑道:「媽叫我跟你,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不走我當然也是留在這兒陪你。」

醒來的時候,元一衝早已走了,只有母親在她身旁。

母親流著眼淚和她說道:「兒啊,這也是你的命苦,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以給你走了。」

他卻不知:孟元超和雲紫蘿並未訂婚,但云紫蘿已是有了孟元超的孩子。

母親說道:「你總不能永遠躲著不見人的,要嘛就是遠走高飛,離開這裡,要嘛就是另外找個丈夫,這個人最好是外鄉人氏,有寬廣的胸襟,願意做這孩子的父親。」

兩條路雲紫蘿都不願意走。

雖然元一衝斷定了孟元超凶多吉少,但畢竟他沒有親眼看見孟元超的死亡,所以雲紫蘿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他能夠活著回來。她怕孟元超回來找不著她。

孩子已經三歲,早已會叫爸爸媽媽了;當然他是叫楊牧做爸爸的。

其實她的母親也只是說說而已,天下哪有這樣合適的人,而又恰巧讓她找著?

卻不料當真就有這樣巧的事情,而且不用她們尋找,雲紫蘿這個丈夫竟是親自送上門來的。

雲紫蘿沒有聽完他的話就暈倒了。

楊牧初出道的時候,曾得過雲紫蘿父親的幫忙,不知怎的給他打聽到雲家的住址,特來拜訪。

呂思美道:「是四個相貌相似的,服飾一樣的人。這四個人身高腳長,騎在馬背上晃呀晃的像根竹竿。他們這副長相本來就是少見的了,更難得的是四個人都一樣。所以我當時碰見他們,不覺笑出聲來。」

心念未已,忽聽得孟元超說道:「小師妹,我還想在這裡多住幾天,你有這份耐心等我么?」

孟元超道:「本來我也以為騰霄在家裡的,但這次回來,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但願他能夠在這幾天之內回來。」

一切都適合雲夫人的條件,不過她還是不敢立即答允,因為擺在她面前的還有兩件為難之事:一是要得到女兒的同意;一是即使得到了女兒的同意之後,這宗「醜事」也不知怎樣和楊牧來說才好。

情懷歷亂,心事如潮!以至他竟然沒有聽到樓梯的聲響,直到那白衣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驚起!(雖然那白衣少女是躡足而行,但以他敏銳的聽覺,若在平時,是應該早就發覺的。)

孟元超聽了小師妹的話,都是不禁眉頭一皺,苦笑說道:「師娘還有什麼吩咐你嗎?」

孟元超忽地如有所覺,「噓」了一聲,側耳聽了半晌,說道:「小師妹,你一路上可曾發現有人跟蹤?」

她以為楊牧一定不會答應的,卻不料楊牧聽了之後,對她更為敬佩,竟是毫不皺眉,一口就答應下來。

楊牧的答應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但條件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楊牧既然答應,她也唯有履行諾言的。

更湊巧的是楊牧也正是來求婚的,原來他早已知道雲家有一個出色的女兒,是以雖然知道恩人業已去世,還是抓著這個藉口,前來拜訪她們母女。雲夫人尚未透露口風,他就先自表白來意了。

孟元超曾聽人說過「滇南四虎」的怪異相貌,心想:「小師妹碰見的莫非就是他們?但這四個寶貝卻怎的會在江南出現呢?」問道:「後來怎樣?」

呂思美說道:「她已經有了丈夫,也有了兒子了。聽說她嫁的那個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他們的兒子今年都已經七歲了。」說到這裡,緩緩的低下頭來,啜了一口茶,好像有些什麼話想說卻不說的神氣。

三年過去了,非但沒有孟元超的消息,她的母親也沒有回來!

正當她們想要離開蘇州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客人,這個人就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

呂思美道:「沒有呀!」

為了履行自己的諾言,為了感激楊牧的恩德,更為了不能讓孩子給別人恥笑,她只好甘心做楊牧的妻子了。

回憶是辛酸的,但也未嘗沒有甜蜜。三年的掛名夫妻五年的真正夫妻,長長的八年,楊牧對她始終如一,尊敬她,體貼她,愛護她。

儘管孟元超的影子還是藏在她的內心深處,但在她和楊牧成了夫妻之後,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漸漸愛上楊牧了。

然而這只是「好像」而已,忽然有一天,她很偶然地聽到了孟元超的消息,平靜的心湖又復掀起波瀾,她方始知道,她自以為對丈夫的「愛」,其實不過是一種報答,一種感激。

楊牧交遊廣闊,往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一天來了一個客人,這個客人是一家鏢局的鏢頭,兩年前替四川的藥商保過鏢,談呀談的,就談起川邊的戰事來了。楊牧問他義軍方面有些什麼英雄人物,那客人在說了義軍的兩個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的名字之後,又道:「聽說小金川的義軍近年來人才濟濟,除了冷蕭兩位首領之外,又出現了兩個少年豪傑,也是十分了得。」

恰好雲紫蘿捧茶出來,聽了客人的話,心中一動,忙問他道:「這兩個少年豪傑叫什麼名字,你可曾見過他們?」客人道:「聽說一個名叫孟元超,一個名叫宋騰霄,可惜小金川戰事方酣,我們做鏢客的可不敢走這一路的鏢,無緣與他們相識。」

呂思美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是雲家姐姐,是么?你別抵賴,我聽得你叫她的名字呢。她的芳名叫做紫蘿,我早就知道了。」

客人走後,雲紫蘿大病了一場,楊牧當然是知道妻子的病因的,他避免提起這件事情,細心服侍妻子,待雲紫蘿病好了方始和她說道:「我不願見你受苦,如果你要去小金川,你就去吧!」

話是這樣說,但萬里迢迢,干戈未息,要去談何容易,何況雲紫蘿也不願意讓楊牧傷心呢。

雲紫蘿是從來沒有說過謊話的,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卻不能不向丈夫說謊話了。她說病了這場,過去種種,當如已死,如今她愛的只是丈夫,再也不想見到孟元超了。

楊牧並非蠢漢,他看得出妻子縱然是強顏歡笑,也難掩飾她心中的鬱郁不歡。

假戲真做,大家都不忍說穿,表面上還是在維持著「恩愛夫妻」的樣子。妻子在受苦,丈夫也在受苦。

不過雲紫蘿雖然是說謊,卻也並非完全說謊,她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除非孟元超跑來找她,她是決不會去找孟元超的。

安排得的確是面面俱圓。但孟元超沒有想到的是,楊牧卻把他的這封密函交給了妻子。因為楊牧本身也正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