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人面桃花

宋騰霄的心「卜通」一跳,顫聲問道:「她怎麼樣了?」

他想到了與雲紫蘿分手的一幕。

那一次他們同游杭州,回來之後不久,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他和孟元超二人,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情,與雲紫蘿分手。

他記得很清楚,是一個風雨如晦的晚上,他正在為著試探不出雲紫蘿的心意而苦惱,悶坐無聊,挑燈看畫,孟元超忽然獨自一人來到他的家中。

宋騰霄正苦無聊,當下將好友迎進書房,笑問他道:「你為什麼獨自跑來看我,卻不去陪伴雲紫蘿呢?現在才不過是二更時分,紫蘿想必不會這樣早就睡了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怪孟元超為什麼不把雲紫蘿一同找來。

孟元超道:「這倒不是家師有厚薄之分,而是因為令尊和雲老伯的身份不同。」

「哦,你也有要瞞著紫蘿的事情嗎?這是怎麼一回事?」宋騰霄倒是不禁感到有點驚異了。

宋騰霄不禁笑道:「我都不知道呢,你倒知道了?」

宋騰霄聽了哈哈大笑,道:「你說的是冀北三河縣的金刀呂壽昆嗎?這位老英雄正是我的世伯呀。我爹生前有兩位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是雲紫蘿的爹爹雲重山,另一位就是他了。你瞧這一幅畫,這是我的爹爹三十年前的畫,畫中的三個人就是他們了。當年他們就像我們一樣,是時常在一起的。」

孟元超展畫一看,只見畫中三個少年騎著駿馬在原野上賓士,左面那個少年的身上隱約看得出來宋騰霄的影子,當然是他的父親宋時輪了。畫上題有清初詞人陳維松寫的一首詞,其中三句是:「並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櫟林中醉射鵰。」想來宋時輪就是因為這幾句詞正好切合他們三人的身份和他們當年交遊的情景,所以才借來題畫的。

孟元超把畫卷好了交回給宋騰霄,微笑道:「不錯,三十年前,他們是『並馬三河年少客』,這個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不過,後來令尊就沒有和這位呂老英雄往來了,對么?」

「那位不幸犧牲的朋友就是我的父親!」

孟元超微微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冀北三河的金刀呂老英雄正是家師。」

宋騰霄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是金刀呂壽昆的弟子,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

雲紫蘿「嚶」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隨便你怎樣說我,從今之後,你不要再理我好了。」跑回卧房,「乓」的一聲就把房門關上了。

在那五年中,他的生活是充滿緊張驚險的,緊張得有時候甚至使他無暇再想起雲紫蘿。

孟元超喝一口龍井茶潤潤喉嚨,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家師是什麼樣的人吧。

楊華吃飽了肚子,見宋騰霄如痴如呆地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也不動,不覺有點惶惑,說道:「宋大叔,你不是說要帶我去找媽媽的嗎?」

「三十年前,清廷有個滿人宰相,名叫和珅,現在老一輩的人說起了他,還是咬牙切齒痛恨他的。想必你會知道。」

宋騰霄說道:「不錯,我曾聽得許多老人說過這個宰相。聽說他本來是乾隆的轎夫,因為相貌長得像乾隆一個死去的愛妃,不過幾年,便從轎夫做了宰相。做了宰相,只知奉承皇帝,壓榨平民,殘殺漢人,任用酷吏,貪污枉法,無惡不作。他當權二十年,搜刮積聚,富可敵國。乾隆死後,嘉慶繼位,這才『賜』他自盡,抄了他的家,百姓都說,這是『和珅跌倒,嘉慶吃飽。』這句諺語,如今尚在民間流傳。」

戰鬥的生活是緊張的,但每有空暇的時候,他就不由自己地想起了雲紫蘿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她的身邊。

「家師本來是約三個高手一同進相府行刺和珅的,不料到了舉事的那天,來的只有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另有事情,竟然避不見面,家師沒法,只好和那個朋友冒險行事。

「結果終於因為寡不敵眾,他們兩人擊斃了相府十八名侍衛,自己也受了傷。家師還算比較幸運,傷的不是要害,和他聯手的那位朋友,卻因傷重而不幸斃命了。

宋騰霄笑了起來,說道:「雲紫蘿不會去的!哈,你這句話也未免說得太輕率了,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去呢?孟兄,不是我向你誇口,對紫蘿的心意,恐怕我會比你明白得多!」

宋騰霄肅然起敬,說道:「原來你是抗清義士的後代,我現在方始知道。」

孟元超道:「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當時我還沒有來到人間,我是爹爹的遺腹子,第二年才出世的。

但宋騰霄冷眼旁觀,卻發覺孟元超對待他的這個已經長大的小師妹,好像比從前疏遠了許多,而且時常故意製造機會,讓小師妹和宋騰霄接近。看來孟元超亦已察覺了小師妹的變化,抱著和他同樣的用心了。

他們從蘇州兼程趕去,到了祁連山,正好趕上和孟元超的師父訣別。

孟元超道:「雲老伯是知道的。」

宋騰霄皺起眉頭,說道:「為什麼只是瞞著我的爹爹呢?」

孟元超是和他說好了的,假如他的師父幸而不死的話,待他師父的傷好了,他們就可以回來。假如他的師父不幸而死,他們就要護送師父的家人到小金川去,因為小金川有一支抗清的義軍,義軍的領袖冷鐵樵和蕭志遠是他師父的好友。

孟元超未來之前,雲夫人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屬意宋騰霄的,只因兩家孩子都小,故而沒有提出。孟元超來了之後,雲夫人一來因為那封信的關係,在那封信中,金刀呂壽昆雖然也沒有明白提出,但已透露了他的心愿:希望徒弟能得佳偶。請雲夫人幫忙,成全他的心愿。這就顯然有為徒弟求婚的意思了。金刀呂壽昆和雲家的關係非比尋常;他既有為徒弟求婚之意,雲夫人自是不能不鄭重考慮。二來孟元超性格堅毅,為人厚重,宋騰霄則多多少少帶有幾分公子哥兒的氣味,比較起來,雲夫人更為欣賞孟元超的品格。

「她們母女早已離開這兒了!」

宋騰霄道:「其實爹爹雖然沒有加盟,他也是痛恨清廷的,我並非替先父臉上貼金,以他的文才武藝。應科舉大可以金榜題名,應武舉大可以兵符在握。但他寧可終老田園,這就足以證明他的胸襟懷抱了。」

孟元超聽了這話,心裡不禁有點慚愧,原來他還是有著一個秘密瞞著宋騰霄的,雖然這只是一個屬於私人的秘密。

呂壽昆聽了徒弟的稟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著他的兒女,卻向宋騰霄說道:「我和你爹是好朋友,我見到你,就像見到你爹爹一樣,我很高興。但我恐怕不能和你細談我們當年的往事了,我的這雙兒女,請你、請你和元超多多照顧。」

事後宋騰霄方才知道,他的身上受了三處刀創之傷,另外還著了敵人的一記鐵砂掌,一支淬過毒藥的飛鏢!

孟元超伏在師父榻前,低聲說了兩句不知什麼話,宋騰霄只是隱約聽得「你老人家的心愿」這幾個字。

孟元超繼續說道:「家師變成欽犯之後,清廷非但要緝捕他,而且要搜查他的同黨。雲老伯和家師的關係,雖然極為秘密,但風聲太緊,也得提防萬一。雲老伯又是抗清義士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在北五省站不住腳,因此後來只好攜同妻女,逃到南方,託庇令尊。」

「家師表面上是個設館授徒、不問世事的小邑武師,實際卻是個抗清義士。

孟元超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也不知是由於孟元超的體魄強壯,還是由於調治得宜,他在病榻迷迷糊糊的過了七天七夜之後,居然沒有死去,又恢複知覺活過來了。

孟元超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是要求你幫忙的,金刀呂壽昆這位老英雄的名字,想必你是一定知道的了!」

「話說回頭,和珅給嘉慶賜死之後,家師以為事情已過多年,清廷未必還像從前那樣注意他了,於是不免大意了些,哪料就給清廷發現了他的蹤跡,一連好幾年,過的都是逃亡的日子。」

「三年前,本門的武功我是初步練成了。有一天師父就和我說道:『不是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邊,我是隨時都可能遭受意外的,你是孟家唯一的命根子,倘若跟著我也受了不測之禍,叫我如何能夠對得起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我想叫你到另一個地方去暫且安身了。』」

「我當然不肯依從,但師父又說道:『以你現在的武功,也幫不了我的忙,倒不如你的武功大成之後,再回來幫我好些,那個地方有我的兩個好朋友,你到了那兒,用不著東奔西跑,又可以得到他們的指點,專心練武,當然是比現在容易成功,你必須聽我的話!』」

「師命難違,無可奈何,我只好依從。師父這才說出雲老伯和令尊的名字,並且說道:『我也很想知道這兩位老朋友的消息,但我不能去看他們,因此只是為了我的原故,你也應該替我去問候他們。』雲家伯父伯母,我小時候是見過的,師父就叫我認作雲家的親戚,前來投靠。但想不到雲老伯和令尊都已去世,我來得太遲,見不著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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