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誰施妙手空空技 哪識芳心惘惘情

快活林在蘇州北郊,本來是元末割據江淮的吳王張士誠的離宮。張士誠與朱元璋逐鹿中原,長江一戰,兵敗投江。張士誠死後,這座離宮被當作逆產變賣,到了清初,數度易主,到了一個富商手中,將它建成一個園林式的旅舍,專門招待富商大賈、公子王孫,租金比普通的客店昂貴百倍,但若不是預先定下,臨時投宿還往往會額滿見遺。

金逐流在陳家的時候,曾經和陳天宇談過想到蘇州遊玩。這快活林就是陳天宇介紹給他的。金逐流身上還有在路上偷來的金銀,有心到快活林去把錢花光。

金逐流進入快活林,迎面便是一條曲折的長廊,壁上嵌有一塊塊的歷代書法法帖,只是園林主人不知保護,已現出剝落模糊的痕迹。出了長廊,兩旁林木掩映,花木竹石,構成假山、荷池、幽谷、敞軒,哪裡像個旅店,簡直就是王侯住宅。金逐流很是喜歡,心裡想道:「快活林果然名不虛傳,只不知我有沒有福氣在這裡快活快活?」

知租處設在長廊的盡頭,金逐流從長廊走過來的時候,掌管租務的執事已看見了他。金逐流衣服華麗,執事的不敢怠慢,將他迎了進去,說道:「客官來得巧,下午剛好有個客人退了房子。這是我們最好的一間房子,租金可能貴一些。」金逐流哈哈笑道:「我正是要最好的房子,多少租金?」執事道:「五兩銀子一天。」金逐流道:「太便宜了,給夠你十兩銀子。」隨手掏出一錠金子,說道:「這錠金子大約總值個五十兩紋銀吧。我暫定住三天,多下的做飯錢。」快活林中往來都是貴客,但像金逐流這樣出手闊綽的卻也還不多見,執事的謝了又謝,將金逐流帶往住所。

快活林與普通旅店不同,客房不是聚在一處,而是分布園中的一座座房子,有供給一家人住的,也有供給單身漢子住的。單身漢子住的也有客廳和浴室。所以租金才會那樣昂貴。

此時天色已晚,金逐流洗了澡,吃了晚飯,便進房歇息,心裡想道:「今晚早些睡覺,明天好去遊玩。」正要更衣就寢,忽聽得外面有吵鬧的聲音,聲音正是來自知租處那兒。

金逐流一聽,覺得聲音好熟,便走出去看。原來就是路上遇見的那個和尚和那個婦人。

只見那個執事的不住打恭作揖道:「實在對不住大師,委實是沒有房間了。」和尚住旅館已經少見,何況還帶著一個婦人,這個執事生怕招惹官非,有房子也不敢出租。

那和尚勃然大怒,說道:「你欺負我出家人么。不管你有沒有房子,我是住定的了!」說罷把手上的一個紅漆匣子在櫃檯上一放。快活林中是養有打手的,有個打手上來,提起他的匣子。

打手是想把這個匣子扔出門,然後喝這和尚滾開。這個紅漆匣子不到三尺長、七寸闊,打手當然以為是「輕而易舉」,哪知他初時漫不經意的一提,匣子竟然動也沒動。後來他出了吃奶的氣力,這才提了起來。這打手大吃一驚,「小小的匣子,怎的竟是如此沉重?怕不有一百來斤!」

令這打手吃驚的還不只此,匣子一提起,只見櫃檯上已留有一個匣子的凹痕,櫃檯是用堅實的紅木做的。一百來斤的重量壓在它的上面決不至於凹陷的,當然是這和尚用上了內力所致了。

圓海道:「那卻為何?」

打手本來是要喝這和尚滾開的,此時滿面通紅,做聲不得。那和尚冷笑道:「怎麼,你想搶我的東西嗎?好,你喜歡你就拿去!」話猶未了,匣子「乒」的掉下地來,剛好壓著打手的腳,痛得他哇哇大叫。這倒不是和尚搗鬼,而是這打手氣力不繼,自己失手的。

那婦人微微一笑,腳尖一挑,匣子飛起,落到她的手中,看她毫不費力,就像小孩子踢毽子一般。

那婦人笑道:「我們是想留件東西在柜上做押頭,好讓你們安心。誰知你們卻不肯要,那我只好收回了。」

那打手腳趾爆裂,血肉模糊,同伴扶他退下,不斷呻吟,卻是不敢發作。

執事的忙賠笑道:「我怎敢小覷貴客?委實是沒有空房子,並非怕你們付不起房錢。」

肥頭大耳的和尚雙目一瞪,看樣子就要發惡,那婦人又是微微一笑,道:「二哥讓我來說。」

只見這婦人打開了一把摺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再想想看,說不定有什麼空房子你們忘記了?」

摺扇上繪有六個骷髏頭,旁邊有個打手乃是幫會中人,見了大吃一驚,連忙向那個執事打了一個眼色。

那執事的苦笑道:「蘇州城裡許多客店,客官盡可去找呀!」

那和尚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就是要找最好的客店,問了許多人,才找到你這兒。說什麼我也得住下!」金逐流這才明白,心道:「怪不得他們先進了城卻比我後到。哼,別人當和尚是四大皆空,這禿驢卻是懂得享受!」

旁邊的那個打手驚得面上淌汗,忙不迭的又向這執事連打眼色。這執事的其實已是在想法轉圜,只因面子問題,不能不再推搪一下而已。

過了半晌,執事的才作出勉為其難的神氣說道:「大師這樣賞面,沒有房間我也得想辦法的。嗯,對啦,我想起來了。有間房子本來是有客人定下了的,他要明天才到。由我擔待一點關係,先給你們好了。只不過這是單人住的房子,只怕兩位不便。」

那婦人臉泛桃花,說道:「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金逐流冷眼旁觀,也覺有點奇怪,心想:「這匣子想必就是這禿驢說的什麼『撈什子』了。卻不知裡面裝的什麼東西?即使都是金銀寶石,也不該如此沉重!」

和尚哈哈笑道:「我是佛門弟子,早已勘破色空,用不著避男女之嫌的。既有卧房又有客廳,那更好了。四妹,就這樣吧,也不必令他為難了。多少房錢?」

執事的心中咒罵:「你這樣的佛門弟子應該墜下十八層地獄!」面上卻堆滿了笑容,說道:「小的招待不周,哪裡還能要大師的錢?」和尚笑道:「好吧,你這麼說我也就不客氣了。」

金逐流站在外面看熱鬧,看見好戲已散,就回自己的房間,但那和尚出來,卻已經瞧見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婦人低聲說道:「二哥,不可多事!」聲音很小,金逐流卻已聽見,心道:「我就怕你們不多事。哼,你不多事我也要多事呢!」

金逐流回到房間,歇了一會,約莫到了三更時分,金逐流心裡想道:「妖婦拿的那把摺扇繪有六個骷髏,想必是六合幫的標記。這兩個人也想必是六合幫中的那個賊禿圓海,和那個寡婦董十三娘了。好,我且去和他們開開玩笑。」

董十三娘道:「你這個人呀,就是糊裡糊塗,不會用用腦筋。」

只聽得那婦人「哎喲」一聲,叫道:「你作死啦!我又不是陳天宇,你要動手動腳,找陳天宇去!」

那和尚笑道:「和陳天宇動手那可就是賣命的玩意了,怎及得上和你動手動腳快活?」

金逐流張望進去,只見和尚與那婦人並肩坐在床上,那婦人已經脫了外衣,只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汗衫,意態十分騷媚。金逐流暗自笑道:「好,且讓你們暫且快活快活,等下叫你們吃我的苦頭!」

那婦人道:「哦,你怕陳天宇?」那和尚道:「我才不怕陳天宇呢。我只怕一個人,就是你的老相好。嘻嘻,要是給史幫主知道咱們同住一個房間,不知要怎樣對付我呢?」

那婦人說道:「你知道就好。給我放莊重點,要不然我告訴了白都,他不撕了你的皮才怪!」

金逐流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這兩人的身份,果然是六合幫的圓海與董十三娘。

圓海笑道:「你若敢告訴幫主,我就說是你引誘我的。」

圓海道:「還有什麼另外的原因?」

圓海道:「好,好。你要說什麼正經事,娘子,我在這裡洗耳恭聽了。」

董十三娘道:「這個紅漆匣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你知不知道?怎可以拿它出來隨便嚇人,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你和我都是擔當不起的。」

金逐流罵道:「好個狠毒的婆娘,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鬼域伎倆?」身形剛剛落地,話猶未了,圓海已是撲了出來。喝道:「小叫化,你先嘗嘗我的拳頭滋味!」他是給董十三娘推了出門的,故此比董十三娘先到。

董十三娘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些下三濫的小腳色雖然不怕,但你這麼一抖露出來,旁邊若有高人,馬上就知道這匣子非比尋常了。還是小心點好。」

圓海道:「娘子的吩咐,我敢不牢記在心?不過,說到這裡,我倒要問問娘子了。說老實話,我只知道這是要送給薩總管的壽禮,裡面裝的什麼東西,我卻還不知道呢。」

董十三娘道:「你當真不知?」圓海道:「幫主只叫我小心看管,可沒有告訴我裝的什麼,當然我也就不敢問他了。」

董十三娘笑道:「幫主不讓你知道,那你也就用不著知道了。」

圓海嘆口氣道:「當真是親疏有別,端的是叫人灰心,你我都是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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